我問道:“前天紀璋送血衣時,你和他們師生倆一塊兒談話,何乃時為什麼發火?”

“那是他責備紀璋對我的態度不坦白。他罵紀璋不應把自己二十六夜裏到後園裏去的事隱藏不提。”

“紀璋的確到過後園的?”

“是。他說半夜時他起來開窗,忽然看見俐俐在園裏。他猶豫了一下,打算勸伊回房去睡就穿好了衣服、皮鞋下樓來。可是他到了園中,園裏沒有人。月光很明,玻璃門卻開著一扇,時間是一點鍾還差十五分。他回進屋子時把玻璃門關上了,曾在俐俐的房——樓下原來的房——門外聽一聽,也沒有聲音。大概俐俐在紀璋猶豫和穿衣下樓時已經回到二樓了。當時紀璋抱著疑團,照樣輕輕地上樓,回到他自己房裏,重新上床睡。我得補一句,顧太太聽到的腳步聲,就是紀璋那時的上樓,因為他說那時候他曾在顧太太的門外站住了,聽一聽。紀璋一時不能睡著,迷迷糊糊了一會兒,他就聽到了俐俐的呻吟,趕下二樓來。”

“紀璋知道俐俐患睡行病?”

“不,不過他有這樣的懷疑。他可憐伊,所以不敢把那夜裏他看見伊在後園的事說出來。經我把我對俐俐害病的理想說明之後,他完全讚同,所以他答應我合作。”

“合作?怎樣合作?”

霍桑的嘴唇牽一牽:“我說過,要結束這案子,非實際證明不可。我獨個兒證明還不夠,但是不能確定哪一天準可以證明,又不能叫你們一起躲在後園中的汽車裏。我計算前天是陰曆十九,月亮還有,所以我和你和銀林約定,兩三天可能有消息,要不然,月出太遲了,隻能兩星期後新月再出現的時候了。我叮囑紀璋晚上月出以後,他得留神聽,要是他聽到俐俐出房,那準是睡行病再度發作了。他就得悄悄地打電話通知汪銀林和你,你們得各自趕來,以便共同眼證這奇怪的罪行。”

我領悟地說:“喔,怪不得昨夜裏我進後門不久,會聽到像談話的聲音從樓窗口裏透出來。那是紀璋在三樓上打電話通知汪銀林嗎?”

“正是。那時候我看見你拉住了孟飛,和他附耳密談呢。”他嘻一嘻。

“那時候你在什麼地方?可就躲在後園中的那輛用油布蓋覆的汽車裏嗎?”

“是啊。我已經白白地在那車子裏坐過一夜,紀璋也在三樓上空守了一夜。後門鑰匙是紀璋給我的。除他以外,別的人都不知道我的計劃。所以昨夜裏我看見你和孟飛進去,不覺吃了一驚,詫異著你們怎麼也看破了這內幕,卻不知道你們有另外的目的。”

重重的厚霧消散了,我心境中真有萬裏晴空的愉快。末了,我又提出一個較小的疑問。

“昨夜俐俐下樓之後,先走到陽台下站一站,又回到玲玲的屍屋去,隨後退出來,再進書室裏去用石硯行凶。你都在窗外看見嗎?”

霍桑道:“我先聽到紀璋在三樓打電話,又看見你們倆吃驚地走向正屋前麵去,我知道我的期望實現了。我就從汽車中走出,打算撥開後門的鎖,讓汪銀林進來,不料你們進門後沒有下鎖。我馬上走到書室的東窗外去,等了好一會兒,才看見俐俐開門進去。所以伊走進原來的臥室裏去,我沒有看見。”

“你想伊進去做什麼?”

霍桑搖搖頭:“我不是精神病專家,不知道。就是二十六日——陰曆十七——夜裏,俐俐在一點光景下來過一次,回上去後,隔了半個多鍾頭,伊再下樓行凶。這多走一次的理由也同樣不能用正常的心理的推測。我想你即使去問何乃時,或岑紀璋,也不一定能得到滿意的解答。你總知道變態的心理是一種深奧的專門學科。”

顧俐俐在自新醫院住了兩天,又轉移到上海精神病院去,經過三位專家的檢驗,確定了伊的迷狂症。法院審訊也經過好幾次,最後確定俐俐在精神錯亂狀態中的罪行不能援引刑罰條文定伊的罪。不過關於治療方法,紀璋曾請教過不少專家,有的主張用藥物,有的指示易地療養,也有的建議施用催眠術,究竟哪一種方法有效,一時還沒有把握。顧大榮嚇得害了病,離開了顧家,顧太太的心願總算完成了一半。伊曾送霍桑某種禮物。顧聲揚也曾到霍桑寓所裏去道謝,霍桑因著鄙視他的行為,故意不接見。霍桑曾向汪銀林建議,顧祥霖在淪陷時操縱的股票發的財,都是一般薪給階級的汗血,頗有經濟漢奸的嫌疑,應找些證據提出檢舉。再不然,遺產稅不能讓他們逃避。因為這造孽錢,如果讓大榮這樣隻想吃現成飯的墮落青年繼承下去,那是最最不公平的事。

原載《中美周報》,1947年第242期至第26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