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呀?這樣窮凶極惡的閉扇!”

隨說隨即伸手去揭窗帷,阿六哥也打床上坐起,變色說道:

“快些,看看是哪個,這樣開門,人也嚇的死咧!”

老牌美女神色雖比較淡漠,但也忍不住恨聲詛咒道:

“誰呀誰呀,還有誰呢?一定是老槍阿四!這東西自己膽小的好像麥屑,做出事來,又常常嚇人,真是一個抖亂鬼!”

一言未了,外麵樓梯上,已聽得一種沉重的腳聲,蹬蹬蹬蹬,急如驟雨一般,聽去好像是這上樓的人,對這樓梯挾有切齒的怨毒,恨不得每步把這一塊塊的樓梯木,逐塊踏個粉碎似的。酒甏阿毛是個有事在心的人,聽了這腳聲,他的直覺上“倏”的一動,似已得了一個預兆,仿佛已經知道這急驟的腳聲中,必然帶著惡劣的消息。故此,白瞪著眼,一時呆怔住了,一麵他見胡小麻子,已迎出門口,大聲問道:

“誰呀?老槍嗎?你要死了嗎?做什麼走路不好好的走,嚇得人家要死!”

胡小麻子剛出房門,便和這手拿酒瓶和紙煙的老槍阿四,劈麵撞個滿懷,隻覺這老槍阿四,身子似在寒戰,氣息如牛喘,氣呼呼地直撲自己的麵門。胡小麻子正待問他什麼事情這樣慌張,不防老槍阿四得了瘋症似的,順手賞他一掌,把他推在一旁,逃命般的闖入了室中。

這當兒,室中的人不用開口詢問,在那晦暗的光線中,隻看老槍阿四那副類如日本人聽見大地震消息般的臉色,已知事情不妙,幾顆心不禁一齊跳起狐步舞來。阿六哥膽最小,已是麵如死灰,冷靜的老牌美女,手捧長槍,忘其所以,也打鐵床上彈簧般的彈了起來,驚問道:

“呀,阿四,做什麼?隔壁失火嗎?”

此時,這老槍阿四,仿佛患了瘧疾,那個酒瓶在他手裏亂晃,說話絕不連貫,隻是滿口斷斷續續嚷著:

“快些……快些……大家準備亮工(逃走也)……他們已經來了……門口……兩個……一個……還有一個……”

眾人越是把他催促的急,他喉際越是長著鉤子,鉤住了話,格格不吐。胡小麻子從他背後跟了進來,隻急得把他重重撼了幾下,唉聲歎氣道:

“老槍,阿哥先生,你見了鬼嗎?你要急死人了!快些說呀,什麼事快些呀!”

酒甏阿毛和阿六哥真恨不能伸手到他嘴裏,掏出他的話來。老槍阿四定了定神,對於眾人雨點般的問句,卻不回答,氣噓噓地反向阿六哥問道:

“你……你剛才不是說你……你們東家那裏,已請了兩個大本領的人,什麼霍……霍……霍……”

他“霍”了半天,隻是“霍”不出下文來。阿六哥聽了一個“霍”字,仿佛腦殼裏麵,被人擲了一個炸彈,竭力從牙縫中迸出一種聲音來道:

“是的,他們請的是霍桑,怎麼樣?怎麼樣?霍桑怎麼樣?”

阿六哥聲音已是顫了,但這老槍阿四,卻還有意和他開著玩笑似的,接連又氣噓噓地問道:

“這……這個霍桑……你……你不是已經親眼見過了嗎?”

阿六哥顫聲答道:

“是……是的。”

老槍阿四道:

“他不是戴著眼鏡嗎……灰……灰色的?”

阿六哥顫聲道:

“是……是的。”

老槍阿四道:

“頭戴黑呢銅盆帽是不是?”

阿六哥顫聲道:

“是……是的。”

老槍阿四道:

“另外還有一個,年紀很輕,衣服是一式一樣的,腳下都穿著黃皮鞋,對不對?”

阿六哥仍舊顫聲道:

“哦,另外有一個,年紀很輕嗎?有,有的,對的,是的,怎麼樣?”

老槍阿四喘息問一句,阿六哥略不假思索,顫聲回答一句“是的”。其實,他聽了“霍桑”二字,恰恰切中了他的心病,腦底早已亂得發昏似的,對於老槍阿四所問的各節,究竟是否算是完全聽清楚,連他自己也覺莫名其妙。餘人屏住了呼吸,捺住了心跳,聽他們這樣一問一答,聽老槍阿四把霍桑的狀態,說得這樣清楚,都忍不住又急又驚,又覺狐疑,心裏都開了吊桶鋪。不等他們再問答下去,大家七手八腳把老槍阿四你推我搡,曆亂的問句,仿佛亂箭似的向他麵門射來,問他在什麼地方看見霍桑的。老槍阿四被困在這重圍之中,連身子也不能轉側,隻得鼓足了勇氣,嘶聲說道:

“在門口……就在門口看……看見的!”

老槍阿四好容易略微平了平喘息,接著他便把如何在弄外看見兩個可疑的人,昂然走入弄來,自己因為預先聽了阿六哥的話,見兩個中,一個很像所說起的霍桑,覺得他們的路道不對,自己如何起了疑心,跟在背後送他們的喪,預備聽他們的話,那兩人又如何走了幾步,站停身子不再前進,如何遠遠地指著此間門口低聲談話,如何形狀非常詭異,後來如何兩個之中,一個走了出去,一個仍舊伸頭探腦守在弄裏的話,很費力地說了一遍。他因為急昏了的緣故,兩手所拿的東西始終沒有想到放下,說話之際,還用緊抓紙煙和酒瓶的兩手,一起一落,曆亂地比著手勢,那酒瓶便隨之而搖晃不定。若在尋常的時候,眾人看了他這怪狀,早已同聲失笑,但在此刻,哪還顧到這些。聽完了他的話,大眾頭頂上,比起了一個焦雷更甚,直震得目定口呆,麵麵相覷。一時這間客樓,已變成一座廟宇,幾位所謂神道,真的都成了道,變作泥塑木雕的神道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