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削瘦的臉孔很慘白,顴骨高高地聳著,胡須略帶灰白,眼睛向外突出,光彩很遲鈍,稀稀拉拉的灰頭發半披在臉孔上。他看見平帆進來,也不招呼,似乎一切都與他糊然無關,隻一眼不瞬地望著他們。振東與平帆坐到窗邊靠椅上。
三個人大家不動不言的坐著,突然,那病人側著頭,蹬住眼,像聽見什麼。
“喏,喏,鬼!鬼!賊!賊!”
他滿麵驚慌,手指顫抖,指著天花板,又指指房門。
平帆隨著他的手指,隻見天花板上光溜溜的泥頂,裂縫也沒有一條,連老鼠頭也鑽不出,哪裏可以躲賊?不過當一個暗沉的冬天下午,在黑暗戰退光明的屋子裏,一陣陣煙氣繚繞,對麵是這樣一個半人半鬼的病者,不由得不使人覺得毛發直豎。
振東輕輕地向平帆說:“我們下去吧。”
平帆默然隨著振東出來,指著鎖好的後房間:“這裏沒人住?”
“沒人住,專門堆積雜物的。”
平帆走進浴室,暗沉沉沒有一絲陽光,捩開電燈,那盞五支光的燈泡上滿布著許多塵灰和蛛絲,所以格外昏沉沉,暗測測。浴室裏空洞洞,什麼也沒有。平帆咳一下,裏麵“嗡”一聲回響。平帆退出浴室,捩開甬道裏的燈,看見屋頂上有一方塊洞門,中間是一塊刷白粉的板。
平帆指著方洞問:“這是怎麼?”
振東對於這地方,顯然住了八、九年沒有注意過,思忖了一回,恍然說:“我知道了,我們這裏的電燈都是暗線,這地方是穿藏電線的總所。”
平帆又走上曬台。曬台門開在西邊,適在亭子間上邊,三麵臨空,西邊是一家堆積木料和雜物的空場,北麵是後弄,南麵是家裏洗衣裳的小弄,並不與人家連接。他看過之後,重行與振東走至樓下客室。
這時,振東的夫人已經回來,客室裏長沙發上有一個紫黑臉色,眼眶子向內凹進,眼睛尖銳,精神充足的青年,穿著一件黑羊皮短外衣,和振東的九歲女孩珍珍玩笑。見他們下來,略欠身子,向平帆點點頭。
“這是維德,”振東向平帆介紹,“這位是張醫生介紹來的精神病專家平帆先生。”
振東的夫人送上兩盤點心,和大家逗坐著吃,平帆一邊吃點心,一邊很注意維德的舉動。這時,珍珍拉開維德皮外衣上的拉鏈,攀開襯衫,把一支冰冷的小手插在他頸項裏,維德脖子縮下去,用手哈抓她的胳肢窩。
“維德先生新從南方來?廣州?還是?”
“廈門!”維德的聲氣很沉著,可是帶一些疑慮!來客第一次會麵,怎麼會知道他的來處,不過一忽兒也解決了,也許是振東告訴他。
“現在和令兄住在一起?”
“不。”粗獷而簡單的回答。
“就在間幾個門麵,新近頂的三層樓全麵。”
“啊,現在頂一個樓麵比較從前造一幢房子還貴!”振東的夫人接著說,“珍珍,別和叔叔頑皮!”她夾了一個酥給珍珍,“出去玩玩。”
珍珍跳跳躍躍地出去了。
維德伸手按撳著香煙匣上的機鈕,一陣子叮叮咚咚,他燃著一支卷煙,很閑暇地抽著:“平先生,你看我伯父的病,有恢複知覺的希望麼?”
“慢慢地來,”平帆眼睛微闔,睜開來,露出一股光芒,“可否以後讓我隨時考察他的病情?”他轉向振東說。
“費心費心,”振東感激地說,“不過要破費先生寶貴的時間,很過意不去。”
“哪裏,哪裏,大家全是朋友,”平帆謙虛著,“我對於研究精神病人很有興趣。”
“我也有同樣的嗜好,改日要向平先生叨教呢!”
“叨教不敢當,大家研究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