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德說得很疲倦,躺在沙發椅背,把腳擱在玻璃圓桌上。

“我聽見伯父不答允,而且說,倘使我也有父親的遺傳性,把表賭去怎麼辦?不如現在不還給我,將來傳給振東,永遠遺傳給嚴姓子孫的好。無論如何,他目前決不能還給我。當時,我聽了非常恨,總要想個法子弄弄這個自私的人才好,正在不得主意,聽見振東說要去睡了,我就躲進浴室。等振東下去之後,才默默地坐在房裏,愈想愈恨。你要知道,我讀的是化學係。當時就想出一個法子,不過是嚇嚇他,出出氣的意思。”

他的腳一動,跌翻了圓桌上的水杯,他趕快扶起杯子,接下去:“我拿了一瓶磷,一支毛筆,在樓梯頭頂,用磷畫上一個鬼臉,走下去,想出個法子,使他走出來見那牆上的鬼臉才好。我走到樓下,把縱火門一關——這時振東房裏已經沒有火,隻有他吃大煙的人還開著電燈抽煙,總門關脫之後,就在後門外沿尖嗓子喊一聲‘捉賊’。原想火一暗,他會出來叫人,才能看見那鬼臉,不料老年人經不起嚇,就會跌倒的。當時我一聽見闖了禍,趕快去捩開總門,輕輕溜出去,在朋友家裏住了一夜,直到星期六才回家。我看見伯父已經嚇瘋,李子表也不見了,自己覺得很懊悔,不等到畢業,就隨了朋友動身到廈門。”

他說畢,望著魯平的臉。魯平闔著眼,像是睡去一般,不過他嘴裏叼著的那支煙,紅的一圈火印,是在竭力向上燒。

大家全不開口,屋子裏很沉靜。

“上月我從廈門回來,看見振東的事業很發達,伯父的瘋病也比我去的時候好,我也安心了。日子過得一久,對於那隻表的心總不肯死,恰巧我屋頂的三樓,上麵也像那麵一樣有個洞,那邊的洞我看見電燈匠上去,我也隨了走上去過,隻知道通鄰家,不知道六家的屋頂全可以走得通——有次我向朋友借了一隻梯,爬上去,竟走到伯父的甬道,望見他在屋子裏打轉。於是我去弄了一隻軟梯,做了一個假麵具,麵具上仍塗上磷,在半夜二點鍾的晨光,從洞裏垂下去,在玻璃窗外麵嚇他。我以為那隻表一定是他自己藏過,假裝瘋病騙人的。”他說畢,從口袋裏掏出一隻布做的麵具,和一具大的手電筒。

“自從第一次見你,我的靈魂上有種不自知的預兆,覺得應該早一些動手,早些離開這裏。”

魯平悠的睜開眼睛,射出一道光芒,維德的眼光接觸著,像鬥敗公雞似的垂下去。

“魯平先生,可否請把你的故事講出來?”

“嗯。”魯平欠了一欠身子。“我在醫院裏,每夜聽見有人叫‘捉賊’,覺得非常奇怪。後來張醫生告訴我這故事,就打動了我的好奇心。第一次考查,可說完全無頭緒,第二天,去查也沒把握。直到第三天,才在甬道裏發現一件奇事,原來甬道上方架子裏蓋的那塊板有塊腰圓木心,我明明記得昨天是長形橫在南北頭的,而這天那圓心卻是向東西方了。於是默默記著,過了一天,圓心又是橫放向南北。嘿,我知道一定有人從上麵下來。”

遠遠裏吹來一陣車輪聲,滾破了沉靜夜的。

“我派人調查鄰近人家,覺得犯嫌疑的成分你最多。又假裝了調查防空,一家家去察看,六幢房子,隻有第一家與最末家有那樣一個洞,所以我斷定是你從中作怪。當我一聽見振東所說的,就斷定那隻表並不被竊,一定是頎齋性急慌忙,放在什麼秘密的地方,發瘋之後知覺全失,不記得放的所在了。我坐在他房裏,希望他在不知不覺中流露出一些預兆。因為一個有精神病的人,完全知覺雖失,而局部的神情,有時會露出他的動作。今夜你來得以前,我已經在他吃的杯子裏,倒了兩格我吃的藥水。你來的時候,藥性已經過去,所以把你咬上一口了。”他覺得喉嚨有些幹燥,微微咳一下。

“你在衣架上搜的時候,我暗想,幸得我早溜出來,不然給你一摸著就有些不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