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璞清麵容仍然憔悴,一切事都明顯的是勉強打起精神來做的。她此時已對夏華絕對信任了,對孔錫侯果真深深懷疑。她心中不時感覺到忐忑不安,惴惴疑懼,見夏華走進,忙問著:“今天夜裏真有危險嗎?是怎樣的危險?”

夏華冷靜地說:“說不定!沒有危險最好,倘使萬一有什麼動靜,任小姐要馬上藏起來!苦在這一所房子裏一點秘密地方都沒有,在樓上是很危險的,在樓下也是危險的,我想來想去,隻有後麵花園裏玻璃房中最好,因為那是人們一時注意不到的地方。”他轉麵向郭中道:“正方,我倒是很希望今天夜裏爆發一下,一爆發,問題就解決了。今天不爆發,那又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了。”

文雄插口道:“夏先生的意思,我完全明白的。夏先生以為尤大力在海天一峰望孔家莊園,孔錫侯與馬盜一定有關係。今夜怕他們把馬盜調來,把任女士俘虜去,是嗎?”

“我想是這樣。”

“那他又何必呢?他用三五個佃戶就可以把任女士拖走,何必調動馬盜?而且他根本不需要把她綁去啊!”

夏華道:“下午在山上有人喊你的名字,我相信不是孔錫侯,就是孔錫侯的同黨。為什麼呢?因為我們幾個人的麵貌,安分守己的人認識的少,犯罪的人認識我們的多。他看破了我們在此地,他馬上就明白我們會來幹涉,會揭破他的陰謀,因此他不得不采取非常的手段。因為他必然也預料到我們會派人把守任家宅的,所以不得不調動馬盜。”

郭中道:“這樣說來,花錢買放尤大力的人就是孔錫侯了?”

“當然當然!他放尤大力出來,以取得尤大力的部下為交換條件,尤大力的部下被孔錫侯率領去,所以他越獄出來就無家可歸,不得不在海天一峰窺看孔家莊院的動靜,想由此找出他的馬盜所在地。我們這樣貫穿起來,一切情節不是都很自然的符合嗎?”

這時忽然聽大門外,放哨的兵厲聲喊著口令。

室內各人立刻變色,“來了,來了!”郭中輕輕呼著,一手提起卡賓槍,文雄便跳到電燈開關前,伸手要滅燈,任璞清迅速奔到夏華麵前。

但是外麵又靜止下來,並無動靜。少頃,聽見大門開關的聲音,接著是一路很熟悉的腳步聲向客廳裏走來,大家驚愕地望著,路英風背著卡賓槍大步來到。

“怎麼樣?”路英風精神煥發地敬了禮,笑著大聲道,“我也來參加,看看陰謀怎樣爆發!”

“那又要連累路先生受驚了!”任璞清似乎膽壯些,很安慰地問著。

路英風向夏華露出強悍的笑容:“冒險是最有味的生活!”

“卞文琪怎樣?”夏華關切地問。

“唉,可憐!”路英風把卡賓槍取下,倚在牆上,回轉身猶豫地說:“性命是沒有危險,就是在孔家莊院禁閉兩三天,受到相當虐待,遍體鱗傷,人已昏迷,溫度很高。我領著一班人硬衝進孔家莊院。”

夏華插口道:“很妙!”

“把卞文琪救出來,用擔架抬走,回到司令部,馬上找軍醫官,現在在病房裏,有兩個看護照顧著。我安排好就到此地來了。”

夏華看看手表,驚訝道:“八點三刻,不早了,大家快準備吧。任小姐,叫你的女仆把你的床鋪被褥移到花房裏去,我們派兵在外麵保護。等到九點一刻,我們要把總電門關閉,你在花房裏絕對不要露出火光。再叫男女仆人都躲起來,一過明天上午三時,就沒有事了。”夏華轉身道:“我們四個人,爬到屋頂上去過夜。”

這樣開始忙碌,一刻鍾過去,已把她安置好,路英風告知領兵來的連長,叫派人守護花房,連長立刻派兩人,一架輕機槍,駐在花房旁。

電燈總門關閉,一片黑暗。士兵們開始緊張,嚴密戒備。

夏華、郭中、文雄、路英風四人四支卡賓槍,從黑暗中摸索上樓,從二樓窗間分頭爬出,集中在屋中間一個頂角上,默默地坐著。

四周寂靜,萬籟無聲,滿頭寒星燦燦,不時遠遠傳來,一陣陣天目溪的水流的清音,各人的手表滴滴答答地微響,也可聽見。由屋頂向下看,四周圍牆,無言地默默聳立著,圍牆外亂山叢樹,一片昏黑,什麼都看不清。圍牆裏無數長短的黑影,不辨是人是樹,後麵花房玻璃頂上,映著群星的反光,隱約看出兩個士兵,扛著輕機槍,英勇地屹立著。又有時看見兩眼閃綠光的猛犬,從被關閉的房中出來,徜徉走過。

四人默默地在高處屋頂上靜坐著,不交一言,似乎經過三四小時,其實也許不到三四小時,隻是緊張的神經,感覺到時間是那麼長久,看看手表,十一點半了。

忽然聽見天空中隱隱一片細碎雜亂的聲音,四人頓時緊張起來,抬頭向靜夜的天空分辨聲音的方向。片刻之間,聲音愈來愈近,可以聽出來是很多很多的鳥雀,啁啾呢喃雜成一片,由東向西從此地上空飛過,照聲音估計,總有好幾百隻鳥雀飛著。

夏華首先驚呼,劃破沉默寂靜的空氣:“馬盜來了,在東麵樹林裏,下馬扣韁,驚起鳥雀!”

他迅速在屋頂上站起身,向下麵發出雄勇的怒吼:“眾位弟兄們,快準備,敵人有兵來了,在東麵三百公尺樹林裏下馬,大家快準備,散兵線,勇敢!沉著!”

立刻下麵起了一陣騷亂,無數黑影迅速移動,但毫無聲息,不到一分鍾又靜起來,空氣更顯得嚴重的緊張。

不到五分鍾,無數的腳步紛紜雜遝的聲潮,由東麵遠處一條山隘中奔出,在屋頂上很清楚地看見很多的火把明亮,火光中足有八九十人挾著長槍短槍,潮湧地向任家宅奔來。

“開!”牆頭上有人洪亮地高喊。忽然刷的一聲,一道雪白耀眼的光炬,由探照燈中照出,跟著砰砰砰砰砰!乒乒乒!達達達達達!一片震裂耳鼓的聲音,無數小火光閃閃,探照燈忽滅,兩方正式開火,外麵喊聲震動山穀,一分鍾不到,有一股土匪拚死奮勇地已衝到任家宅大門前,巨石打到大門上,發出雷聲的震撼,兩三下,大門裂開向內撲倒,土匪的火把奮勇衝入大門,火光中看見有二十人上下,蹲在地上向前疾進,手中完全是衝鋒槍、輕機槍,槍聲緊密成一切,大門內的士兵完全被土匪的熾盛火力壓倒,在地上滾向兩旁躲避,但也有少數衝進來的土匪紛紛丟槍撲倒地上,土匪中有六七個人,直衝進法國小洋房門內。

夏華迅疾招呼郭中、文雄、路英風,退步臥倒在屋脊後,把卡賓槍架在屋脊,對著衝入大門的土匪開始猛烈射擊。大門內有一排人,火力迅疾集中,衝進大門的二十多土匪終至全部消滅,少數土匪竄入室中,由室中憑窗向外打,還有四個在室內走上二樓,從窗間摸出,恰當文雄身旁,文雄一手握卡賓槍,一手拔出身上左輪,向窗內砰砰砰砰四槍,都打倒在室內。

圍牆外土匪顯然已不能支持,槍聲漸疏,火把都滅,圍牆內槍聲已停止,忽然“砰”的一聲,一個紅色信號彈,由宅內射出,直射向東方天空。跟著聽見下麵那連長口音,發出“搜索”的命令。一會,電燈忽閃,通宅明亮,隻有一兩間房屋因電線被流彈打斷,電燈不亮。這一場惡戰,前後總不到十分鍾,夏華四人緩緩下來,到後花房去慰問任璞清,她幸未中流彈,不久受的驚也漸漸安定下來,仍在花房中睡覺。

圍牆外,土匪死傷十一人,大門內,土匪死傷二十六人。五零八軍陣亡四名,受傷四十一人。

這時,一陣萬馬奔騰之聲,由圍牆外向東馳去,同時東麵一裏外,密集槍聲又起,想是那兩排騎兵,看到信號彈,開始堵擊圍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