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家的男人自知表現惡劣,閃一旁不吭聲了。
“多謝諸位對我的理解。廣告詞說,人類沒有聯想,世界將會怎樣?我在此要說一句,老百姓之間缺乏理解,社會將會怎樣?”李一泓伸手把苗翠山也攔下了, “苗同誌,您也別走了。您要是把我一個人撇在這兒,那不是太不仗義了嗎?”
“哪兒能呢!哪兒能呢……”苗翠山隻好把自行車重新支好。
李一泓問他:“當初這間屋子是三麵牆起架的,又經過了有關部門的特批,是不是仍算合法呀?”
苗翠山答:“當然,當然。”
“既然是一間具有合法性的屋子,它的主人如果在這間屋子裏再加厚哪一麵牆,應該也不算違法吧?”
“這……我覺得,肯定不至於就改變了是三麵牆起架的事實……”
“有你明白人這句話就行。” 李一泓轉身問B家兩口子, “聽到苗同誌的話了吧?”
B家兩口子連連點頭,李一泓又問:“那你們兩口子,誰當家做主?”
B家女人一推丈夫:“還得是他唄!”
李一泓將B家男人扯到一旁:“你那洗澡間裏,再加一磚厚的牆,他家那邊不是就不返潮了嗎?矛盾不就平息了嗎?”
“那可不行!”B家男人反對。
“怎麼不行?我了解了,再加一磚厚的牆,你家那洗澡的地方還有五六平方米大小呢,不妨礙給老人洗澡嘛!”
“不是大小問題。當初行,現在不行。那麵牆已經貼了瓷磚了,我們不是又得破費?”
“你家那麵牆的瓷磚已經掉了不少了,早晚不是還得破費?”
“你怎麼知道?”
“我既然調解,該預先了解的情況,我當然要了解清楚。法院的同誌告訴我的……”
B家男人對李一泓有點兒刮目相看了……“我介紹你到一家建材商店去選瓷磚,不管選哪一種,一律以出廠價賣給你。那可等於打六折!這對你家是占便宜的事兒!而且有人來為你家免費幹活兒,怎麼樣?”李一泓趁熱打鐵。
見B家男人半信半疑,李一泓又說:“你別不信。我一位政協委員,會訛你他還高興有一次回報師傅的機會呢!”
“五折!”B家男人很會過日子地說。
“親愛的同誌,得寸進尺就不好了吧?五折我跟人家開不了口。”
B家男人猶豫了一下,果斷地說:“好!你痛快,我也痛快!你實誠,我也實誠!就照你說的辦。”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絕不反悔?”
“絕不反悔!”
“擊掌為誓。”李一泓伸出了一隻手。
“成交!”B家男人拍了一下他的手。
李一泓笑了:“我又不吃回扣,成的什麼交呢?達成調解協議罷了!”
B家男人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李一泓又走向A家兩口子,同樣問:“你們兩口子誰當家主事啊?”
A家男人說:“當然我主事。但這件事例外!”
“那麼賢弟妹,請單獨談。”李一泓彬彬有禮朝A家女人做了個請的手勢。
二人走開幾步,李一泓說:“他家同意再加一磚厚的牆,而且中間做防水層,那樣你家那邊牆上肯定不再返潮了。你們還有什麼要求?”
“就那麼算完事兒了?”A家女人故意矯情。
“還要怎樣?”李一泓不溫不火。
“明擺著,我家已經受了危害。反正不能就那麼算完事兒了!”
“再把你家那邊的牆,給重新刷一遍。不,把你家那間屋子,整個給重新刷一遍,怎麼樣?”
A家女人猶豫了,李一泓趁機開導她:“鄰裏鄰居的,該退讓就得退讓。把別人往沒法辦的地步上逼,自己不也落到那地步了嗎?能夠化解的矛盾,偏要進一步激化它,那明智嗎?過後再讓他家送你家兩瓶酒,算是表示種主動和好的姿態,行不?”
見A家女人仍猶豫,李一泓又說:“你想想,如果你還不滿意,我轉身把他家打算怎麼怎麼講一遍,再把你家的態度怎麼怎麼難溝通當眾宣告一遍,眾人會怎麼看你家?不就那麼一點事兒嗎?能咬住理讓他家賠你家幾根金條?那也得他家有……”
“我也沒說非得賠金條……”A家女人分辯。
“我知道你心裏的想法。他家人口多,日子過得緊巴,又有多年癱在床上的老人,你就好意思開口再要幾百塊錢?多那幾百塊少那幾百塊,你家日子就不A家女人不由得回頭朝B家兩口子望去,那兩口子也在滿懷希望地望著她。
“他家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也是主動的。即使再鬧到法庭上去,法官也不會把理全判給你家吧?”
“那……那我給你李委員一個麵子……”A家女人終於答應了。
李一泓笑了:“這麼著就對了嘛,我領情了!”
李一泓和A家女人走回人們跟前,他說:“街坊鄰居們,黨中央號召咱們構建和諧社會。在咱們中國,大的社會關係怎麼個和諧法,我李一泓人微言輕,也沒那麼高的水平,講不出個所以然來。但咱們老百姓和老百姓之間怎麼和諧,我還是多少有點兒發言權的。咱們中國古人說得好, ‘一言而有益於仁,莫如恕’,還說‘無惻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這其實也都是些大白話,無非就是說,人和人之間,要有一些互相原諒的涵養,要有一些同情心,講一些人情世理,彼此寬容……”
周圍的人,連苗翠山也鼓起掌來。
那個掃街的人,藍口罩上方的一雙眼睛,定定地望著李一泓,目光有深意……
李一泓騎自行車來到“馬家鮮生肉”小鋪子前,剛下自行車,手機響了。
肉鋪裏傳出一個男人大嗓門的聲音:“哎,我說姓李的委員,你怎麼還不出現在我麵前啊!我不是和你約好的嗎?你他媽的怎麼不守時啊……”
李一泓對著手機說:“我已經在你的鋪子外邊了。”
鋪子裏,膀大腰圓的胖男人出現在窗口,看見李一泓就在外麵,尷尬地笑了。
李一泓推門進了鋪子。鋪子裏,案上空無片肉,隻有一把大刀剁在案子上。
胖男人叼著煙,東踢一腳,西踢一腳,罵罵咧咧:“今天,咱們就把我的問題解決解決吧!把我營業執照給沒收了,我已經半個月沒開張了,他媽的還講理不講理了?叫我一家喝西北風去呀?!”胖男人拔起大刀,複又使勁剁在案上。
“我進門之前,你他媽的罵了我!你剛才又說了一句‘他媽的’,你如果不向我賠禮道歉,那麼我和你這種人就沒什麼好談的!”
李一泓一副不可冒犯的樣子,坐在一把椅子上。
胖男人瞪著李一泓,眨巴眼睛呆住。
“在這個市內,走哪兒,我李一泓也是個受人尊重的人,尤其受老百姓尊重。孔夫子說他弟子三千,賢者七十。我李一泓教出的太極拳弟子,算起來也差不多是那個數!你一點兒都不尊重我,我為什麼還要幫你解決你的問題?我看你是個……”李一泓成心不往下說。
“你不是個啥。啥是指東西而言。我看你是個刁民,還不徹底的刁民。如果我本著懲前毖後,治病救人的態度,你還有幾分可能再變良民。不徹底的刁民嘛!如果我看你已經是一個徹底的刁民了,我才不跟你在這兒唆呢!”
胖男人又眨巴眨巴眼睛,忽然嬉皮笑臉起來,作揖打拱:“哎呀,我的李老師,李委員,我這人有眼不識荊山玉,您宰相肚裏能撐船,您可千萬別不管我的事兒!我剛才那不是罵您……”
“你也坐下吧。”
胖男人坐下了,哭唧唧地說:“當小老百姓,難啊!再加上我脾氣不好,人緣兒也就不怎麼好。一攤上倒黴事兒,人人都看笑話,沒一個幫忙的……”
“兄弟,對於你,恐怕還要加上一條———德行也不怎麼好。我問你,你為什麼要賣注水肉呢?”
“我冤枉啊,那肉,我一上來就是注水的嘛!”
“那你為什麼要從非法屠宰者那兒上肉呢?你不會不知道銷售那種肉也是非法的吧?”
“不是……不是圖便宜嘛。”胖男人實話實說。
“你這兒便宜了,別人那兒吃著放心嗎?哪怕有一個人吃出病來,你就是傾家蕩產也負不起那份責任!”李一泓的語氣嚴厲起來。
“沒有沒有!沒有吃出病來的!” 胖男人把眼睛睜到最大,好像這樣更能證明他的話。
“那是你僥幸,也是別人萬幸。你還屢教不改,不吊銷你的營業執照吊銷誰的?你認錯嗎?”
胖男人低下了頭:“認,認。”
“認錯就好,證明我並沒看錯你。隻對我認錯不行。你要好好寫一份認錯書。”
“寫,寫。”感覺到事情有轉機,胖男人有點激動。
“我為你寫好一封信,是寫給工商局長的。你哪天可以去求見他,帶著我的信,連同你的認錯書。他也正跟我學太極,估計會給我一次薄麵……”
李一泓將信交給胖男人,胖男人如獲至寶,感恩戴德的樣子:“多謝多謝,真讓您費心了!”
李一泓起身向外走,邊走邊說:“你要清楚,我李一泓可是在用自己的人格為你擔保!”
“清楚,清楚。”胖男人變得可乖了。
李一泓走到外邊,轉身抬頭,望著牌匾又說:“那幾個字也寫得太差勁了!
過幾天我給你寫了送來。我的字雖不敢自誇,但肯定比那幾個字強。你要請人胖男人大喜:“一定,一定。”
望著李一泓騎上自行車駛遠,胖男人也抬頭看匾,自言自語:“可別先給我一甜棗,隨後狠敲我一竹杠。”
李一泓神情倦怠地回到家裏,龔自佑正紮著圍裙,老廚師似的在灶台那兒炸丸子。他擦了擦腦門上的汗,說:“回來啦?今兒挺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