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主任摸準了來人的心理,不用多說,拿出向葡農貸款的合同給金滿倉他們。金滿倉說:“楊主任,我們的錢在買火車票時差點被人偷了,還被小偷打了。”楊主任這才認真看金滿倉臉上的傷,潘忠銀說他的腳坐公交車又差點被夾斷,反正三個人一起賣慘,把楊主任的同情心催了出來。金滿倉接著說:“我們來買種苗的心是很誠的,不然不會千裏迢迢千難萬險到你們這裏來。”楊主任問他們要買多少,金滿倉說加起來也就一兩畝地,主要是我們那兒太窮,大家想種葡萄發家致富。就這樣,那個向葡農貸款的合同,楊主任答應減半,改為了三百,金滿倉他們千恩萬謝。
買好了葡萄苗,他們各挑著滿滿一擔,想連夜趕回武漢,無奈沒有了班車,隻好在合肥長途汽車站門口的小旅店裏住了一夜。大通鋪的房,床連著床,這店子在一個煤站旁邊,裏麵也是黑乎乎的,被子也是,一股子腳臭味讓人想吐。而且樓下是燒鍋爐的地方,囂聲礪心,嗆人的煤煙味充斥在房裏。自己中毒不要緊,要是葡萄苗中毒,回去栽不活就黑了天。六大捆葡萄苗就豎起放在走廊裏,真希望夜晚早點過去,好在買的早晨四點半的車票,金滿倉要他們機靈點別睡死了,還怕有人順走他們的葡萄苗,因為店裏也有買了苗子住宿的人,人員複雜。晚上三個人輪流起來看著那些苗子。
半夜起床,三個人挑上沉甸甸的葡萄苗,上了四點半去武昌的車。那車座位很擠,腿伸不直,人蜷在車上,顛簸了大半天才到達武昌宏基客運站。到了武昌,大家的腿腳都麻木了,金滿倉吩咐袁世道下了車就去搶荊州的車票,可是,袁世道去購票窗口一問,當天的車票沒有了。這不又要在武昌過一夜,又得多花幾十塊錢?三個人在車站門口站著,茫然無策。金滿倉想了想,說:“咱們去找喬老板,他興許認識車站的人,買三張站票也行啊。”袁世道說:“是啊,就怕葡萄苗死了,得迅速回家種下,我去問。”潘忠銀說:“要去我去,碰上那兩個小偷我能對付,空手不怕他們!”袁世道說:“我們兩個一起去,滿倉哥照看葡萄苗。”
火車站就在旁邊,不一會,兩個人回來了,老遠就給金滿倉說:“成了,成了!”
原來喬老板有一輛車去荊州送水果,本來過一天去的,決定今天就發車,將他們和葡萄種苗捎帶回去。真是喜從天降!大家都說,這個老板是大好人,有情有義。
三個人三擔貨都安然上了帆布篷的車廂,喬老板騰給他們一大塊地方,他們擠在一堆,坐在裏麵別提有多開心。
可沒一會,就下起了叮叮當當的雨來,雨潲進車廂,三人抱著頭無處躲藏。雨不大,風卻冷,連風帶雨,讓人直打哆嗦。
什麼時候雨終於停了,汽車也到了沙市,上了荊江大堤,輪渡就在前麵。汽車停了下來,金滿倉他們跳下車,準備將葡萄苗卸下,喬漢橋打開駕駛室對他們說:“你們別下,我先去市場卸貨,把你們送回家。”金滿倉說:“不用了不用了,我們過了輪渡,離家裏不遠了,太謝謝你了,喬總。”喬漢橋不讓:“客氣什麼!上車上車,我馬上去卸貨。”
在一個倉庫卸了水果,汽車直接開往輪渡碼頭,運氣不錯,車很快上了汽渡船。過了江,一會就開到了天露灣。
傍晚的天露湖別提有多美,牛羊回村,百鳥歸林,夕煙嫋嫋,雲開晚晴。到家後金滿倉就要餘翠娥趕快準備晚飯,並介紹喬漢橋,說起這一路的遭遇,喬總怎麼在火車站打跑小偷將錢奪回,又怎麼買牛肉麵我們吃,還用車將我們送回家。喬漢橋站在那裏說別提了別提了,並讓司機發動汽車要走。這是不可能的,一幹人全部拉住了喬漢橋和司機,金甜甜還端了一條板凳放在汽車前麵不讓走。喬漢橋和司機隻好熄火進了院子,金甜甜給他們泡茶,還端出了一盤米子糖。
看見米子糖,喬漢橋來了精神,抓起就吃,嘎嘣嘎嘣,也給司機抓了一把說:“這可是好東西,多年沒吃了。”
潘忠銀說:“喬總你慢點吃,馬上開飯。”
喬漢橋說:“我能放慢嗎?算起來十五年沒吃這米子糖了。”
袁世道問:“你是在哪個村插隊?”
喬漢橋說:“新荷村,過去叫反修大隊。”
潘忠銀一指說:“就在對岸,不遠不遠,當年你們武漢知青厲害呀。”
喬漢橋說:“我也吃過你們村的雞呀狗啊,哈哈,說起來慚愧,慚愧。”
潘忠銀說:“你們遊泳過來踩雞。”
袁世道讓潘忠銀別說了,“你家丟了幾隻雞,難道都是知青踩的?”
金滿倉說:“那時候的社員和知青一樣,沒啥吃的。”
喬漢橋說:“鄉親們對我們很好,經常給菜我們吃,大隊也分肉,我們也經常捉青蛙、釣魚,秋天就在穀田埂上踩烏龜。我記得那時候烏龜好多,甲魚也多……”
談笑間一桌菜就上了桌,金滿倉擺著碗筷說:“喬總,今天沒有烏龜甲魚,我們的這位潘忠銀是打甲魚的高手,到時候再來,一定吃他的野生甲魚!”
潘忠銀說:“沒問題!”
喬漢橋指著桌上的菜:“這些比甲魚不得差……這是藕帶、鮓魚、豆豉炒臘肉、虎皮青椒,哎呀,都是多年沒見過的菜,今天要大飽口福了!”
因為司機不能喝酒,金滿倉給喬漢橋斟著酒,喬漢橋沒有客套,讓金滿倉把玻璃杯倒滿溢出來,喝上一口說:“酒是天露湖的糧食酒,香!”
金滿倉說:“喬總今天可要喝好囉。”
潘忠銀說:“我來陪,滿倉哥,滿上!”
金滿倉幾個給喬漢橋敬酒,他來者不拒,喝淨了酒杯,自己再倒上一杯說:“今天你們在車上淋了雨,不好意思,我喬漢橋自罰三杯。”
幾個人硬是眼睜睜看他“自罰”了三杯,這酒量把他們都嚇到了。再看他,頭上已是大汗滾滾。
金滿倉再給他斟滿說:“喬總,酒雖不好,你盡管喝,你不喝好,就是瞧不起我們。”
喬漢橋說:“你們的意思是等一會把我抬上汽車直接送醫院?告訴你們各位兄弟,我是個‘酒漏子’,汗一流,啥事都沒有。這些頭上流的汗,就是酒。”
果然,他揩著汗,桌前全是濃烈的酒味,他說:“那時候,我們去天露湖鎮上供銷社打苕幹酒喝,去縣城拖大糞,也插秧割穀,下湖罱泥。這湖區有血吸蟲病,我兩次染上了,所以你們不要勸我喝酒……”
喬漢橋差不多一斤酒下肚,大家也沒再勸他,金甜甜給他添了一碗飯,他吃個精光,說這飯也好吃,這米是天露湖的米,有天露湖的水香。
臨走時,喬總從包裏拿出一張名片交給金滿倉說:“以後你們有什麼事,到武昌去找我,我會有好酒請你們喝!”
餘翠娥給他送了一包豆豉,他左看右看,左聞右聞,說:“太香了,太香了!”
金甜甜出去搬汽車前麵的板凳,喬漢橋對她說:“金甜甜,你的名字我記住了,好好讀書,以後到武昌上大學,武昌的大學好多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