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1 / 3)

\u0006�E�,J肖丙子因為兒子抽煙燒了大土銃家的草垛,給大土銃賠了五十元錢。不賠不行,大土銃天天在他家門口吵,半夜還在敲門,讓他做不了生意睡不好覺,賴了幾個月還是給了,人都怕狠角。賠是賠了,肖丙子就想這錢得補回來。

那天碰到買東西的許會計,問是不是金滿倉的培訓費報銷了,有沒有這回事。許會計說,你眼紅,那你也去參加新技術培訓,一視同仁,但往酒裏摻水的技術不算。

這肖丙子也不管別人是不是諷刺他,想到半夜,想出了個門道。第二天就去了荊州市的小北門農資市場,買了兩袋化肥還有農藥,湊齊了兩百元,用自行車搖搖晃晃地馱著回來。本來是想中午躲著村裏人的,因為下雨之後路沒幹透,騎得慢,路上又碰上了一頭牛擋他的路,這也是活該他露餡,是潘忠銀喝醉了酒在路上一邊趕牛一邊唱民歌:

我肩背雨傘到姐家咧,哎姐——

小郎我心裏想起了病,哎姐——

我雙手捧在姐腰裏,哎姐——

小郎我死了姐心疼啊,哎姐——

潘忠銀喝高了之後就浪了,隻顧在歌中調情。那牛又不肯走,擋在路中間拉屎拉尿,肖丙子馱得太重,車一晃一歪,兩包化肥掉了下來。聽到咚的一聲,潘忠銀朝後頭一看,肖丙子的自行車歪倒在地上,化肥袋子摔破了,白花花的化肥漏了出來。

肖丙子爬起來,拍打著身上的灰土,看著化肥撒在地上,氣惱地說:“好狗不擋路唦。”

潘忠銀說:“丙子,我也沒擋你的路,你說些惡語做什麼?”

兩個人裝好地上的化肥,肖丙子就要潘忠銀的牛幫馱著那包好的,自己馱著破口了的那袋回家。

回了家,肖丙子就著臭豆腐喝了兩杯酒壯膽,然後從屋裏提出一對打的野鴨,放在鼻子下聞了聞,有了點氣味,想了想,還是提著,去找洪家勝。

洪家勝看到肖丙子一臉酒色,提來兩隻死野鴨,一群蒼蠅也跟著飛了進來,問肖丙子啥事。肖丙子說沒事,給你吃的。洪家勝問,毒死的?肖丙子將那死鴨子提到洪家勝的鼻子前,說,你聞下,我打的。我說書記,你哪天相信我一次,我死也瞑目了。我縱然不是五好村民,四好也是夠格的吧。洪家勝說,那是村民投票評的。丙子,有啥事?我不吃野鴨。肖丙子將野鴨丟到洪家勝腳下說,書記,洪哥啊,你這是存心不給我麵子,收別人的可以,收我的就是毒藥?洪家勝說,我收了誰的?肖丙子說,我打個比方,我的意思是對全體村民要一碗水端平。洪家勝說,丙子,有話就說,巷子裏趕豬,直來直去。

肖丙子就從衣袋裏掏出一張收據:“這個……也麻煩你幫我簽個字。”

洪家勝瞥了一眼,哼了一聲,未接,也未朝他看:“簽啥字?”

肖丙子說:“報個銷呀。”

洪家勝鼻子裏放出一條氣來:“給村裏買東西了?誰讓你買的?”

肖丙子說:“不是,我在荊州報了個名,學習新技術。聽說村民學新技術都可以報銷,能給滿倉他們報不能給我報?你書記說話要算數喲。”

洪家勝把單據拿過去看了看,說:“……學習資料……小北門農資商店?你的學習資料呢?你在農資商店學什麼?以為我沒看到你馱兩袋化肥回來,嗬嗬。”

肖丙子謊話被戳穿了,渾身發癢,還是鴨子死了嘴硬說:“你、你這是分三六九等,是歧視咱們貧下中農……”

肖丙子提著野鴨在路上罵罵咧咧地走著,後麵有拖拉機按著喇叭要他讓道,這人就倔了,不讓。他轉過身,看到開車的周師傅臉上沾著機油,在車上吼他:“肖丙子,耳朵聾了,撞死你!”

肖丙子站在路中央說:“你敢!去哪兒?”周師傅說:“鎮上。”肖丙子就往車廂裏爬。周師傅沒停車,突突突地開著依然吼他說:“你上來做什麼?”肖丙子舉起野鴨說:“鎮上賣野鴨!”

肖丙子在鎮政府門口跳下車,直奔二樓鎮紀委,說要舉報天露灣村書記洪家勝。紀委的沈組長正好值班,看到一個農民提著野鴨要舉報村支書,便要他寫個簡單的舉報材料。肖丙子說我不會寫,沈組長就問,你舉報你們的書記什麼?肖丙子說,他收受村民金滿倉三十棵葡萄苗一百八十元錢的賄賂,利益交換,他還給金滿倉報銷了兩百塊錢的種葡萄培訓費。

沈組長就幫他記錄,完了讓他簽上自己的名字。肖丙子這還懂,說我匿名舉報,真名怕他報複打擊。沈組長說,你實名製我們處理快,再說,你人已經來了,還匿個鬼名,這點事。肖丙子說,什麼,這點事?那多大的事才算是事?肖丙子堅持不簽字,說,我就看著你們處不處理洪家勝!你們不處理,我舉報到縣紀委、市紀委、省紀委、中紀委!……

肖丙子回到家,就開始散布“洪家勝被舉報了”的消息。他跑了一天,也夠累的,破著嗓子吱吱呀呀地說:“鎮上要來調查他貪汙腐敗,收受賄賂的事,這下有好戲看了。”有人問:“你咋知道的咧?”肖丙子說:“沒有不透風的牆,這個舉報的很聰明,將他的幾個問題綁在一起,葡萄苗,還有慷集體之慨拉攏金滿倉,報銷他私人的培訓費用,這次洪家勝難逃一劫。”

許會計的老婆白水彩尋找家裏跑出的小豬,她牽著豬聽到肖丙子唾沫亂飛地講舉報,插嘴說:“丙子,你這激動的,像是你家喜事,該不是你幹的壞事吧?”

肖丙子說:“我哪會幹這種下作事,這不是斷子絕孫的事嘛。”

吳紅英幫腔說:“我們家丙子是老實人,誰幹了壞事,組織不清楚,紀委是嗨幹飯的?”

白水彩說:“反正,要實事求是,良心第一,滿倉報銷培訓費的事,我們家得坤是第一個反對的人,肖丙子,你可不要扯到我們得坤頭上。”

肖丙子說:“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誰在拍手歡呼,誰在暗中發抖,老百姓心裏清楚。”

白水彩牽著豬說:“看你打雞血一樣的……”

白水彩覺得不對,這事兒真要查到洪家勝頭上,咱們老許肯定會牽連,凶多吉少。白水彩將豬攆進豬圈關上,急忙來到洪家,見黃秋蓮在,就說:“秋蓮,書記回沒?”

黃秋蓮說:“是水彩啊,還沒回哩。”

白水彩說:“給你說個事,剛才,肖丙子說鎮紀委要來調查洪書記腐敗的事,你可得留個心眼。”

“調查我們家勝?”

“是呀,我就想問,書記要金滿倉那三十株葡萄苗幹什麼?”

“就為這?葡萄苗?”黃秋蓮思忖著,一拍大腿說,“不會是金滿倉設的局,讓我們老洪鑽吧?”

白水彩問:“錢給他了沒?”

黃秋蓮說:“給了,他不要。”

白水彩說:“這就麻煩了,給紀委說不清楚,那得看紀委怎麼定,還有兩百塊錢給金滿倉報銷的事,都攪一堆了……”

白水彩走了,黃秋蓮的心裏亂蓬蓬的,越想越不對,於是就在門前指桑罵槐:“是哪個壞東西設局讓我們老洪鑽的,害人的千刀萬剮,不得好死!”

她在門口破口詈罵,餘翠娥就聽到了,翠娥平時從不惹是生非,但也受不得冤屈,就直挺挺地出來說:“你罵誰哩,誰不得好死?”

黃秋蓮說:“說你了,點你的名道你的姓了?”

餘翠娥說:“你賭咒,不是說的我們家。”

黃秋蓮說:“我跟你賭咒幹啥,老天有眼,老天爺說是誰就是誰。”

兩個昔日的情敵,仇恨爆發,從屋裏各拖出刀和砧板,開始剁刀以證清白。刀一響,遠近的村民都像蒼蠅見屎一樣來湊熱鬧了。

餘翠娥雖然嘴笨,但刀剁得節奏鏗鏘,有聲有色:“哪個誣陷我男人不得好死!”

黃秋蓮快嘴如刀又剁刀:“哪個設局讓我男人鑽才不得好死!”

餘翠娥邊剁邊罵:“不得好死,死了嫌臭!”

黃秋蓮也跟進:“不得好死,死了嫌臭!”

餘翠娥見黃秋蓮鸚鵡學舌,更加激憤,拿刀的手都在顫抖,一刀下去剁歪了,剁到了自己的手指,登時鮮血四濺。看熱鬧的村民一看餘翠娥手上流血,有的趕快退去,有的趕忙幫她包紮。餘翠娥有心髒病,犯血暈,看見自己的血,心髒病犯了,突然暈倒在地。

村民們將她抬進院子,汪小琴趕來,知道餘翠娥放藥的地方,拿出藥讓她含著,她慢慢蘇醒過來。汪小琴到黃秋蓮門口,對她說,秋蓮,誰舉報的你還沒搞清楚,剁刀開罵,多不好,看笑話的圍一堆。黃秋蓮說,我罵設局害我們家勝的,我最恨背後下陰手,有什麼當麵鑼,對麵鼓!汪小琴說,有道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肖丙子嘴裏出來的話,有什麼可信度,你就別聽人挑撥?再說了,紀委的事他肖丙子咋知道,他跟咱們一樣,挑糞的農民,給他通氣啊?他算老幾!做官想情理。黃秋蓮說,好吧,天黑了,我也餓了,收攤!她拿起砧板和刀,鳴金收兵。

鎮紀委說來就來,還來了兩個,一個是沈組長,一個是小楊。不知是誰傳的,紀委的人要來逮洪書記了!人們把田裏的家裏的活都丟下,聚集在村委會稻場上看紀委的人將他們的書記洪家勝押走。沈組長不知道他們來動靜這麼大,很不高興,說天露灣村的人咋像沒見過世麵的,讓他們幹活去!鋼子和許會計就像攆雞一樣在門口大聲嗬斥:“大家都回去幹活!”鋼子對沈組長和小楊說:“您二位還沒吃飯吧,我們這裏也沒有餐館,平常來了客都是上洪書記家吃。”沈組長說:“鋼子書記不開玩笑了,怎麼能在被調查人家裏吃,給我們弄兩袋方便麵吧!”

許會計就騎著他沒有刹車的車到小賣部買方便麵。吳紅英問他:“是不是來人要抓洪書記?”

許會計說:“抓你個鬼!轉告肖丙子,造謠誹謗三年以下,一年以上!”

吳紅英嚇得打了個冷噤,把他要買的方便麵給成了衛生巾。許會計接過去,看了看,馬上丟出去,說:“什麼鬼,你這是?”

吳紅英一看,拿錯了貨,忙說:“對不起,對不起!”遂把方便麵給了他。

泡好了麵,洪家勝被請到沈組長他們對麵坐下。沈組長和小楊一麵吃麵,一麵征詢並記錄。

可洪家勝有抵觸情緒,板著臉,仰著腦殼說:“誰說金滿倉送我三十株葡萄苗了?那些葡萄苗我給了錢,他不要,拍賣是好玩兒,一株一塊,就是三十塊錢嘛,但我是給的一百八,按拍賣價給他的,他不收,說是感謝我兒子救了他丫頭。”

沈組長和小楊嘩嘩地吃麵,沈組長說:“田頭拍賣,你搞得好新潮。”

洪家勝說:“大家都想要,拍賣也是公平之一種。”

沈組長說:“拍賣結果呢?”

洪家勝說:“我出價高,我得了。”

沈組長吃完麵,喝完湯,說:“今天才覺得,這方便麵真好吃。”

洪家勝問:“還要不要再來一袋?”

沈組長說:“你還是繼續說吧……錢最終他沒要,還給他報銷了函授培訓費?”

洪家勝說:“兩百塊錢的培訓費,是我做主報銷的,村幹部有人反對,我墊付了,但金滿倉幾次從院牆裏甩出來,我不撿起,別人就撿走了。我想問下鎮裏的領導,農民自發地進行產業轉型,我們村裏支持一下,犯了啥法?這點錢又不是裝我荷包裏了,你們領導連這點信任也沒有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