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春燕領了丈夫的任務,下班之後在那個集貿市場轉了幾回,再也沒有碰到過毛線係果的葡萄和金滿倉,但她記住了當時說的天露灣,荊江縣的天露湖。問好了路線,周末的時候就幹脆帶著女兒趙怡月去了一趟天露灣,按她的話,權當一次郊遊,讓城裏長大的女兒多看看鄉村也是很好的。
在二〇七國道的岔路口,她讓客車停下,步行往天露灣。這兒的初秋依然是濃鬱的夏日景色,蓊鬱的田野,盛開的荷花,湖上湖風清涼,天上白雲恢宏。特別是一條長渠,兩邊是挺拔茂密的水杉,像城牆一樣生長,水中的倒影異常美麗神秘。那水裏的苲草間遊魚擺動,清澈見底,間或還有個甲魚和烏龜鑽出頭來曬太陽。水邊的草墩上站著蒼鷺和白鷺,盯著水麵,有的嘴裏叼著一條魚在炫耀。牛在草灘吃草,不動聲色,幾隻白鷺圍著它。一條小船拴在樹下,在水裏自由漂蕩。田畈裏的稻穀在灌漿,稻穀的清香和荷花的濃香左一陣右一陣地往鼻子裏跑。聞春燕給女兒照了不少照片,作為以後的紀念。
這樣邊走邊玩,就到了村口的小賣部,母女倆坐著買了瓶飲料。她一路過來沒有看到葡萄,問了肖丙子夫婦,都說沒有見到葡萄,肖丙子甚至咬定這裏沒有人種葡萄。聞春燕說,在沙市的集貿市場見到過一個男人賣葡萄,說是天露灣的。這時旁邊一個小男孩說:“阿姨,我帶你去看葡萄。”
是洪大江,他帶著找葡萄的她們來到金滿倉的自留地,聞春燕一眼就認出了正在園裏采摘葡萄的金滿倉和他女兒。一陣寒暄,問了些情況,聞春燕說是專程來買葡萄的,金滿倉要送葡萄給她們。
聞春燕看了地上落下的葡萄,對金滿倉說:“葡萄不錯,就是落果比較嚴重,可能沒有很好地控製它生長,該打芽的打芽,該疏果的一定要疏果,還要補充營養。另外,也要注意避風雨。”她從包裏拿出一瓶“氯吡苯脲”來,說:“如果落果,您按上麵兌水的比例用,不會有毒,保果用的藥也不算是農藥,是植物生長調節劑,但現在打,遲了一點。”金滿倉非常感謝她的指導,說,葡萄我不要您郎嘎的錢,就抵這藥水錢,兩不找。聞春燕怎麼付錢他也不要,於是收下了他的兩穗葡萄。
金滿倉問:“您郎嘎這麼懂,怕不是市農科所的專家吧?”
聞春燕說:“不是不是,我和我老公都是荊州農學院畢業的,對果樹栽培稍懂一點。”
聞春燕照了幾張葡萄園的照片,要回去了,卻發現女兒不見了。金滿倉說看見他們往湖邊玩去了,“您郎嘎一定吃了飯再走。”就老遠喊老婆餘翠娥:“翠娥,來稀客了,殺個雞快做飯。”聞春燕製止說:“不用,不用,我們馬上走的……”
原來,洪大江帶著兩個女孩,跑去了荷花盛開的天露湖邊,他脫下涼鞋,站在淺水裏給她們摘荷花蓮蓬。趙怡月特別興奮,要了這朵要那朵,洪大江都給摘了上來,還摘了許多蓮蓬,他的小腿被荷梗劃出了血藤印。三個伢兒剝著蓮蓬吃著,趙怡月又想要劃船,於是洪大江帶她們上了一條小船,三個小伢玩得昏天黑地,不亦樂乎。
聞春燕往湖邊走時,洪家勝小跑著來了,問,您郎嘎是趙主任的愛人嗎?聞春燕說您怎麼知道?金滿倉說這是我們村洪書記。洪家勝解釋說,我是剛接到鎮裏的電話,對不起,他們問是不是荊州市委辦公室趙主任的愛人來天露灣調研來了。聞春燕連連說不是調研,不是調研,我是來買葡萄的,我不是政府的人。洪家勝一口咬定她是趙主任派來調研視察的,聞春燕說我真的就是帶伢兒周末出來到湖邊走走,買點葡萄。
洪家勝說村裏已經安排飯了,我們天露灣村很少有市裏的領導來,您郎嘎是稀客。怎麼勸,聞春燕母女還是要走,說下午女兒要補課。她提議給幾個小伢照張相,做個紀念。於是,三個捧著荷花和蓮蓬的伢兒照了一張合影。
沒幾天,照片就寄到了學校。這天下課了,金甜甜叫住洪大江說,趙怡月來信了。
她把信紙和包著的兩張照片給他看,洪大江拿了一張照片,展開信紙,信上寫著:
“甜甜、大江同學:上周末在你們的天露湖玩得真開心。你們的葡萄也好吃,蓮蓬也好吃,我好想天天在那兒玩呀,在湖邊摘蓮蓬、采荷花、劃船,好羨慕你們。現寄上我媽給我們拍的合影做個紀念,希望我們都珍藏這珍貴的相遇,也希望你們來荊州到我家來玩,我們住荊州北門的市委裏麵,很想念你們,我會找時間再到天露灣來跟你們玩的……”
洪大江欲將照片放進書包,卻被後麵冷不丁伸出的一隻手搶走了。是肖小安,肖小安揚起照片說:“看洪大江和金甜甜的合影啊,看他們的結婚照啊!”
這個小壞蛋!洪大江就去奪肖小安手上的照片,說:“你瞎了眼嗎,明明還有一個人?”
照片到了魯七寶和胖崽手上,他們說:“哈,一男二女呀,洪大江吃鍋裏扒碗裏,還找了個城市的妞,好羞好羞!”
洪大江說:“有什麼羞的,我幹了什麼壞事?”
那幾個小混混哪管他說的,照片被搶去搶來。洪大江氣憤不過,一頭朝肖小安撞過去,將他撞倒,終於搶回來照片,拉著金甜甜拔腿就跑。
吃過晚飯,金滿倉讓甜甜把裝錢的鐵盒子拿出來。
金甜甜從房裏捧來一個長方形的生鏽餅幹盒,這餅幹是金滿倉老舅有一年給甜甜買的。甜甜放到桌子上,金滿倉邊打開鐵盒邊問女兒和老婆:“你們沒有拿裏麵的錢吧?”
回答是沒有,很幹脆。餘翠娥說:“誰敢動你的錢?”
金滿倉將盒蓋摳開,倒在桌子上,是一大堆零零碎碎的錢票和鋼鏰兒,這是所有賣葡萄的錢。餘翠娥說:“哇,還真不少。”
一家三口坐下來,按鈔票大小元角分,紙幣硬幣,分門別類碼在桌子上。
金甜甜興奮地說:“爸,媽,我從沒見過這麼多錢。”
金滿倉說:“咱們天天在沙市賣葡萄,甜甜想買根冰棍吃也沒有,都是接人家水龍頭的自來水喝,就給甜甜買了本《新華字典》,兩塊九角九,咱就是要看看,這四分地,今年究竟能賣多少錢。”
清點完畢,金滿倉用計算器算好,說:“出來了……看看,一共一千八百二十六塊。加上兩塊九角九的字典錢,等於一千八百二十八塊九角九。”
餘翠娥驚喜地說:“天,這得種幾年的水稻、棉花!”
金滿倉說:“明年到了盛果期,翻倍不止,再把落果問題解決,應該有今年兩三倍的收入。”
金甜甜幼稚地問:“咱們這多錢幹什麼呀?”
金滿倉說:“還債。”
臨睡前,兩口子商量怎麼還錢,餘翠娥的意思是趕快給吳大凡還貸款,利息背不起。金滿倉說:“女人家就是心眼小,幹不成大事,不就一千塊錢的貸款嗎,如今那些大款是怎麼成大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