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2 / 3)

吳紅英說:“你就慪這個氣?瞧你這心胸!有種你也賺錢去,你賺錢總不能老往酒缸裏摻水,這能發財的?”

肖丙子說:“你聲音再大點,苕貨!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貧富好孬,都是命中注定的。”

吳紅英說:“你就注定了專門眼紅別人,注定了要往酒裏摻水?你不會種葡萄麼?懶鬼!”

肖丙子氣得跳起來,腳又崴了,抱著腳倒抽冷氣,說:“你還有臉說老子,你看看你的貨架,上麵都是啥?全是老鼠屎,你這個懶婆娘,貨架幾年沒收拾,人家敢買你的東西?”

吳紅英也不示弱:“你收拾呀,你不收拾,有什麼資格說我!”

肖丙子滿臉扭曲揉著腳咕嚕道:“這日子不能過了……”

來買東西的村民也給吳紅英報信說晚上去金滿倉家看彩電,吳紅英竟然長他人誌氣說一定去一定去。這太傷肖丙子的自尊,他躺在躺椅上渾身不舒服,就像整個人泡在醋缸裏。一台破彩電全村像看大戲一樣,金滿倉牛得咧,這可熱鬧的!

天黑了,肖丙子在村裏亂竄,果然聽到金滿倉院子裏歡聲笑語,燈火通明,跟過年一樣的,過年還有六天哩!

風吹得人難受,心裏更難受,肖丙子這就瞎竄到了村委會,看了看周圍,沒一個人。他到了配電房,知道電工——也是開車的周師傅將鑰匙掛在窗戶裏的牆壁上。從窗戶齒伸進去手一探摸,果然掛在牆上。他取出來,開門進去。配電房裏是一些閃爍的小燈,全村用電的電閘全在這兒。劃火柴照亮,他拉這個,推那個,火星迸濺閃爍。後來幹脆把電閘全部拉掉了,天露灣全村突然一片漆黑。

而這時金滿倉的院子裏,停電了,電視黑屏了,看電視的鄉親一陣驚歎惋惜,抱怨說,關鍵時候停電,太無聊了!春節期間也停電,咋回事?……

來看電視的洪家勝連忙給許會計說:“你快和周師傅一起去配電房看看。”

許會計和周師傅剛到配電房,就看到一個黑影從高坎上跳下,朝一片水田裏跑去。許會計和周師傅照著電筒,大喊:“是哪個?”那黑影不顧一切地往前跑,一下子踏進了水溝裏。許會計他們追上去,電筒一照,是肖丙子。他半身水,一臉泥,抱著腳哇哇地喊疼。許會計問他:“你跑什麼?”肖丙子反問:“你追什麼?”許會計說:“你為何跑?”肖丙子反問:“你為何追?”周師傅說:“剛才看到你是不是從配電房跑出來的?”肖丙子說:“我進配電房幹什麼,我有病?再說我能進配電房麼?”許會計說:“那黑燈瞎火的,你犯夜遊症?到處亂跑。”肖丙子振振有詞:“我怎麼不能亂跑,我想走哪兒走哪兒,想怎麼走就怎麼走,想什麼時間走就什麼時間走,你一個小會計,管得著嗎?……哎喲,哎喲!快拉我一把,扶我回家,我的腳崴了……”

許會計和周師傅隻好扶起他,一瘸一拐地上了田埂。

許會計其實已經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就對肖丙子說:“丙子,你聽說這兩句詩沒有,‘月黑風高殺人夜,偷雞摸狗最佳時’?”

肖丙子說:“許大會計,我偷了你家雞摸了你家狗?我家可是經營全村最大的商鋪,我的商鋪可是曆史名店,我祖父那輩就是在天露湖開商鋪的,咱是幾代經商家傳,從不幹那偷雞摸狗的事兒。”

許會計說:“那好,那好。周師傅,你快去看看電。”

周師傅打著電筒進去,沒幾下,全村又亮了。周師傅鑽出腦袋告訴許會計:“沒停電,電閘被人拉下了。”

許會計說:“拉別人電的真缺德!”

肖丙子坐在那兒說:“許會計,你說誰缺德哩?”

許會計說:“又不是你嘛,你不會幹那缺德事。”

肖丙子拄著樹棍回到家,哇哇喊疼。吳紅英一看,肖丙子泥糊全身,問:“你又在哪兒搞事情?”

肖丙子說:“走迷糊了,被帶溝裏了。”又說,“彩電好看啵?”

吳紅英說:“好看呀,不是停電我才不得回哩,剛回電又來了。”

肖丙子說:“好看你長了塊肉沒?”

吳紅英說:“就混個開心,哪像你整天像死了娘老子的……小安,快把你爸弄床上去。”

肖丙子說:“快拿塊膏藥來貼。”

吳紅英說:“哪有什麼膏藥,給你擀酒火。”

吳紅英煮了個雞蛋剝了皮,將酒倒進碗裏,用火柴點燃,將雞蛋滾進酒裏,雞蛋燃著藍色的火苗,撈起來,放在肖丙子扭傷的腳踝那兒來回滾動。肖丙子又燙又疼,說:“慢點慢點,咋像燙死豬咧。”

吳紅英問他:“你到底死哪兒去了?”

肖丙子說:“報應報應。”

吳紅英說:“你又幹了壞事?”

肖丙子說:“這種結果,難道是幹好事……”

過了春節,天氣漸漸轉暖了,幾場春雨,一陣驚雷,青蛙就呱呱地叫起來。楊柳吐翠,草灘新綠,湖邊的水就往上漲。鴨子遊進水裏,雞飛到樹上,蒲草鑽出水麵,油菜花突然黃了,桃花倏地紅了。

村裏找金滿倉打聽買葡萄種苗的不少,金滿倉和袁世道潘忠銀他們合計了,準備去浙江金華學學新品種種植技術,然後將葡萄轉移到大田中去種,賭上一把。這事讓洪家勝知道了,就把他們三個找來,參加村委擴大會。所謂擴大會,就是多找幾個人扯扯,坐滿會議室,多加幾個杯子,大家瞎侃,也不叫擴大會,就是商議商議的意思。人到齊了,或者差不多了,該來的人來就行了。

洪家勝說:“我就問個事兒,滿倉,你們又準備去浙江金華參加培訓,有這回事吧?”金滿倉剛從田裏來,腳上全是泥巴,頭上還冒著汗,說是的,是安徽的老師介紹的。洪家勝說:“我就是想聽這樣的消息,我雖然加入了你們的種葡萄隊伍,也算是半個葡農吧,跟世道忠銀比,不是兄弟,也應該是葡友吧?”許會計說:“四海之內皆兄弟,一個村的,再怎麼也不能是仇人。”洪家勝說:“你們統計有多少讓你們代買種苗的?”金滿倉說:“這要告訴村裏嗎?”

洪家勝知道他又誤解了,也不知該怎麼說,“其實,我的意思是,種葡萄這活兒,不是種水稻、棉花,全得靠技術,靠腦瓜子好使。有多少人種,就得有多少人掌握技術,還得傳幫帶,我們支委幾個人商量,想讓你們這次個人行動的外出學習,變為集體行動。”

金滿倉幾個人麵麵相覷,還是沒弄懂。鋼子說了:“就是公派,出差領補助,你們是村裏派去學習的,村裏給你們出培訓介紹信。”袁世道說:“明白了。”但還是看著金滿倉,要他發話。金滿倉說:“人家不稀罕你湖北一個村的介紹信,我們已經聯係好了。”

洪家勝說:“這既不是我個人的意見,也不是村裏的意見,而是,請示了鎮裏領導的。”金滿倉問:“那……還是我們三個人去?”洪家勝說:“加一個許會計吧,有什麼他好與我們溝通。之所以做公派出差,你們的重要任務,就是幫助全村想種葡萄的買種苗回來,我們村裏統計需求數量。我們村剪的枝條,新荷村就拖走了一板車,今年移栽的,人家要超過我們村,我們必須買更多更好的一級苗壓過別人,提前掛果,要快人一步,有超前思維。我自己帶頭,拜托你們再給我買六百棵種苗。”

在座的村幹部和各組組長紛紛說:

“我要三百棵!……”

“我要九百棵!……”

“我要六百棵!……”

袁世道說:“這要許會計統一登記。”洪家勝說:“大家別嚷,就讓許會計登記……大家安靜一下,還有大事沒議完,我講的大事,也是需要跟滿倉同誌商量,雖然你不是班子成員,但你是黨員,希望你服從組織安排。”金滿倉問:“啥事?”洪家勝說:“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不能掏心掏肺,也要實話實說。首先申明,不是我老洪推卸責任,葡萄的事,滿倉你內行,專業人做專業事。”金滿倉說:“你莫繞彎子了,直說。”洪家勝說:“請你當天露灣村葡萄協會會長。”金滿倉嗖地站起來:“這個不行,書記你這是使起憨頭打老虎,莫攛掇我搞什麼會長,你搞得了,加強黨的領導。”洪家勝說:“哎哎哎,滿倉同誌,你是眾望所歸,這件事,也是我請示了鎮裏領導的。”金滿倉說:“我不會幹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