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甜甜仰天大笑騎上了自行車,甩下話說:“去你的老板娘!去你的小賣部!”
肖丙子氣得嘴都歪到湖裏去了,說:“哎,你這丫頭還真厲害!”
金甜甜騎上車了還在笑,笑聲在風中嘩嘩地飄蕩。
沙市的那個市場金甜甜跟她爸來過,葡萄賣得很快,她甜美的吆喝聲吸引了人們:“天露湖的大葡萄,荊州的好葡萄!”過路的、買菜的,聽到叫賣聲,一看,這丫頭俊,葡萄也俊。天露湖的水好,女孩水色也好。水好,葡萄就甜!金甜甜邊稱邊說:“咱們天露湖是玉皇大帝燒茶取水的地方,天露湖的水是聖水,天水,葡萄就是神仙果。”買葡萄的說:“你賣的就是神仙果!甜!”
兩個小時,這“神仙果”就賣光了。
她推著兩個空筐子,經過一家服裝店,看到有男襯衣,與老板砍價,竟然從十五塊砍到十塊錢買了一件。
金甜甜回到村裏,在棉花地找到了洪大江,將那件白襯衣拿出來給他。洪大江死活不要,金甜甜拆開了包裝,讓他抬起胳膊,洪大江抬起胳膊,從破洞處露出了腋窩。金甜甜咯咯笑著說:“醜不醜啊!……穿上!”洪大江隻好穿上,說:“這是給你爸治病的錢,怎麼給我買衣裳!我又沒給你做什麼。”金甜甜說:“你天天輔導我學習,就不興我回報一下?我還要趕去縣醫院給我爸送錢……”
一天來回去沙市賣葡萄,也有幾十裏地,現在金甜甜又沒吃晚飯,蹬著自行車,腳下千斤重。她饑渴難耐,虛汗直冒,低血糖犯了。電筒照著的路,偶爾有一輛汽車經過,接著又陷入深厚的黑暗中。騎著騎著,一陣發暈,連人帶自行車歪倒在路邊。
她讓自己保持清醒,這裏荒郊野地,喊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她休息了一會,睡意襲來,她使勁擰自己的手臂,讓皮肉焦疼,強迫自己爬起來,扶起車,靠在樹上,閉目喘氣。但還是不行,又坐下來斜靠在樹邊讓自己舒服一點。林子裏傳來夜鳥的怪叫聲,她驚恐不已,加上饑餓,一下子昏迷過去。
什麼時候醒過來她不知道,好在東西都在,錢也在,電筒棄在草叢裏,還是亮的。
金甜甜趕到醫院。正在洗衣裳的餘翠娥聽到喊“媽”,一抬頭就見一個踉踉蹌蹌的人朝她撲來,她抱著這個人,才看清是女兒。她把女兒扶到病房,女兒才說話,指著床頭櫃上的水。
金甜甜咕嚕咕嚕地喝幹了一大杯水,又抽開抽屜,有餅幹,撕開就往嘴裏塞,她已經餓極了,狼吞虎咽,噎得眼珠凸出,淚花閃閃。餘翠娥趕快去拍打她的背,說:“慢點吃,慢點吃!”金甜甜吃了幾塊,恢複了臉色,從口袋裏拿出一遝折得整整齊齊的錢,說:“爸,媽,這是、今天我去、沙市賣、葡萄的錢。”
餘翠娥問:“甜甜,你一天沒吃飯嗎?”
金甜甜點點頭。金滿倉一數,有一百多塊錢,驚呆了,問女兒:“甜甜,你賣了多少斤啊?”
金甜甜說:“一百多斤。”
餘翠娥說:“這丫頭,你咋騎的?沒人幫你?”
金甜甜搖頭。
金甜甜告訴父母,葡萄都熟了,再不摘就掉了。這時金滿倉突然想起了什麼,抽出床頭櫃,從裏麵拿出一張有泥漬的名片,說:“我出事那天,認識一個水果販子,他給我的,說我需要賣葡萄可以打他電話。甜甜,你打個電話試試,現在晚不晚?”
金甜甜接過名片說:“我這就去。”
金滿倉吩咐她:“不要告訴他我那天受傷的事,他以為咱想訛他。”
在醫院門口電話亭,金甜甜撥通了林三富的電話,接通了,她說:“您郎嘎是林三富林老板嗎?這麼晚了打擾您郎嘎不好意思,我是天露灣葡農金滿倉的女兒。”
電話那頭的林三富問:“哦,你叫什麼?”
金甜甜說:“我叫金甜甜。是這樣的,我爸那天因沒賣出葡萄,就馱著回來,結果摔倒在涵閘下,摔斷了腿,現在縣人民醫院住院,沒錢交費,醫院要我們出院。”
林三富警覺地問:“你是什麼意思?”
金甜甜說:“林老板,請您郎嘎不要誤會,我是在我爸爸抽屜裏看到您郎嘎給他的名片,我想您郎嘎能幫我們渡過難關,買點我們的葡萄。”
林三富沒作聲。
金甜甜說:“現在我們是走投無路,隻有您郎嘎能幫我們了。”
林三富說:“你要賣多少葡萄?”
金甜甜說:“林老板您郎嘎要多少?您郎嘎看到過我爸的葡萄,我保證是天露灣最好的葡萄。”
林三富說:“這樣,丫頭,一是,你保證是天露灣最好的;二是,先把價說好,你說個價吧。”
金甜甜想了一下,說:“您郎嘎說吧。”
林三富說:“你幫我采摘,我來田頭收購,一塊錢一斤,因為我要車來拖,運費我出。”
金甜甜說:“您郎嘎最低要多少?”
林三富說:“我找幾個批發商來,大家湊一車,兩三千斤吧。”
金甜甜一聽大喜,說:“林老板,那就這樣說定了,您郎嘎不是哄我的吧?”
林三富說:“我又不是三兩歲的小伢,咋會說話不算數!再說,我也是荊江縣人,你爸摔傷,我很過意不去,不該壓價,但他脾氣很硬,扭頭就走,做生意得慢慢講,哪能像他這樣。行了,我幫幫你們,渡人即是渡自己,我良心也好受一點。那就說好,明天八點你村裏見。”
放下電話,金甜甜高興得跳起來。跑進病房,對爸媽說:“林老板答應要兩三千斤!”
金滿倉坐起來說:“這麼多,什麼價?”
金甜甜說:“我們采摘,他田頭收購,一塊,爸您郎嘎說行嗎?”
金滿倉說:“如果一手錢,一手貨,可以的,總比爛在地裏強。”
金甜甜說:“你們放心,我這就回去準備,找世道叔他們請人,給工錢就是了,再說如果這個林老板耍賴,世道叔他們會幫我的。”
兩個大人都不讓她走,說太晚了。餘翠娥還要去街上端夜宵給她吃。甜甜說:“不吃了,媽,我明天早上多吃一個饅頭就行了。”
甜甜隻好留在病房,就在她爸爸病床另一頭和衣躺下了,一會就打出了細碎的鼾聲。餘翠娥給女兒蓋上被子,輕輕擦拭她額上的汗,悄聲對金滿倉說:“丫頭太累了。”
金滿倉喉頭一哽咽,差點流下淚來,說:“唉,都怨我,把你們都害了。”
餘翠娥聽到甜甜發出夢囈,對金滿倉說:“睡吧睡吧,別說這種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