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3 / 3)

洪大江隻聽說是在武昌火車站周圍,但具體在哪兒,他也不知道。再者,金甜甜若真是如肖小安說的,去做什麼髒事,把臉不要,隻要弄錢回來為她爸治病,這份念想也就結束了。這也好,省得天天睡不著擔心。

到了武昌宏基客運站是雨天,城裏的雨,下得亂糟糟濕蒙蒙的,街上的汙泥濁水著實太多,濺得人一身。沒有帶雨具的乘客狼狽不堪,四處躲雨。可洪大江似乎不怕雨,他買了一件一次性雨衣,要打聽一個賣水果的喬姓中年人。

大雨中的馬路上依然是滾滾的人流和車流,他走在馬路旁邊,躲著汽車經過時濺起的肮髒積水,在一個個水果攤前問:“您郎嘎認不認識一個做水果生意的喬老板?”

沒有人知道……

在一個副食小店門口,一個老板很熱情,說你要找做水果批發的人,咱們這一帶,都在武泰閘,那兒有個果批市場。洪大江問離這兒多遠,老板指著西邊說,不遠不遠,就一站路,坐車,走過去,都不遠。

嘴巴就是路,一直問到武泰閘果批市場,一家一家問,一家一家看,沒有人認識姓喬的老板也沒有看到金甜甜的影子。

這雨,這陌生的環境,讓洪大江對金甜甜怨恨起來,想象她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或者墮落了,心裏倒生出了對這個女人的厭惡,為自己這辛苦的一趟找出了返程的理由。

洪大江拖著疲憊的濕漉漉的身子回到武昌火車站,雨沒有要停下的意思。他在旁邊一個麵食店裏點了一碗熱幹麵,要了一個燒餅,一碗熱水。後來,他要了一瓶啤酒,一口氣咕嚕咕嚕喝幹了。因為太困,就伏在桌子上睡著了。

小老板是個年輕人,在洪大江腳前點了盤蚊香,怕他被蚊子咬。但過了一會,小老板還是叫醒了他,推醒他道:“先生,先生,你是坐火車的吧,我怕你誤了火車,就叫你了。”

洪大江那時候做夢在湖邊行走,看到許多漂亮的鳥,想進去蘆葦蕩看個究竟,但有一蓬蓬的刺棵橫溢在麵前,還有大薊、臭蒿、飛蓬這些不舒服的張牙舞爪的植物。他睜開眼睛,一時記不起自己在哪兒,四處看了一下,才醒過神來,對小老板說:“對不起,對不起。”

原以為去荊州有夜行汽車的,但到了汽車站,售票窗口早關了,也沒有人,守大門的工作人員說,明天五點開始售票。洪大江就踅到武昌火車站,在候車室裏找到了一條座椅,拿出一件幹爽的T恤換上,用雙肩包當枕頭,在座椅上躺下了。

但來來去去的人不停地扒拉他的腿要坐下,有個人還要把背包放在座位上,洪大江就隻能蜷縮在那裏。有人挪動他的雙肩包,不就是兩件衣服嘛,是不是想偷他的東西?對麵的一個女人抱著個伢兒坐在很大的牛仔包上,那小伢時不時哭叫,但那女人很細心,又是喂食,又是喂水,又是端尿,肯定是出外打工的,在等半夜的火車或者明天的火車,跟他一樣,舍不得住店,來火車站蹭睡。火車發車的廣播聲此起彼落,永遠都在發車,永遠都有上車的和下車的,世界在流動,一個女孩去武漢或者南方打工,是再正常不過了,我不相信她就會真變壞,成為人人不齒的壞人……

他望著天花板和那些日夜不熄的大燈,七想八想,感慨萬端,後來慢慢眯著了。

外麵雨大,有了涼意,還有夜蚊的輪番偷襲。他醒了,抓著癢,趕著夜蚊,抱著膀子坐著,打盹或等待。

終於,外頭有了青色,天要亮了,雨依然下著,他出了火車站,先去買票。

長途汽車站裏早站上了幾條長長排隊的人,他站隊買票花去了一小時。他買好車票,登上了去沙市的長途汽車。

洪大江一夜沒回來,這可急死了黃秋蓮,黃秋蓮的心情又影響了洪家勝。這兩口子一直在村裏找,又上國道找,還不能給村裏人說。黃秋蓮聲稱兒子受了甜甜的蠱惑,會不會丟下上大學的機會,與她會合打工去了。黃秋蓮認為兒子很傻,智商高,情商低,情商基本為零,一哄就會上當。洪家勝卻比較淡定,認為伢兒成人了,就算去玩一下,不回家是正常的,不能像過去老把他當小伢管著,馬上就去讀大學,不就是離開咱們麼?什麼出事啊,什麼打工啊,都是猜想,兒子錢花完了一定會回來。但黃秋蓮不依,越想越覺得兒子的外出與金甜甜有關,於是指桑罵槐又與金甜甜的媽餘翠娥杠上了。慣例就是剁刀賭咒,這不,又玩起了老套路。

兩個女人隔著小橋剁著刀互相指責,村裏的人螞蟥聽不得水響,一有吵架打架的,必是蒼蠅見屎,圍上一大堆。

餘翠娥剁刀憤怒地控訴:“我說一萬遍,是你兒子騙走我女兒!”

黃秋蓮也剁刀憤怒地回斥:“我說一百萬遍,是你女兒騙走我兒子!”

“你的兒子是個大騙子!”

“你的女兒是個大大騙子!”

“你的兒子是個超級騙子!”

“你的女兒是天下第一超級騙子!”

這時一隻雞不合時宜地跑來湊熱鬧,竟然在砧板前看黃秋蓮剁的啥,想分幾粒吞食,黃秋蓮一把抓住雞,將手上的刀拍著雞身說:“殺了你這隻雞!殺了你這隻雞!”

那雞嚇得咯咯亂叫。

餘翠娥說:“你說誰是雞咧?”

黃秋蓮說:“我說這隻雞是雞,不是你屋裏的雞!是這隻雞把我家讀大學的大江哄跑了,我就殺雞,殺雞!”

說到做到,黃秋蓮將雞頭放在砧板上,一刀下去,雞頭沒了,血水四濺。那雞就在泥巴裏掙紮抽搐,雞嘴還在開合,斷頸一股一股地往外噴血。圍觀的村民嚇得散開,也有大聲叫好更來勁的。

這時,洪大江突然出現在村民麵前,引起了一陣騷動,大夥對黃秋蓮說:“大江回來了!”

洪大江見兩家母親又在剁刀互咒,並且斬下雞頭,對黃秋蓮說:“媽,你住手,太惡心了!”

兒子乍然而至,站在黃秋蓮麵前,她驚喜萬分,丟下刀說:“哎喲,我兒子回來了,我的乖乖兒子回來了!乖乖,你到哪裏去了,把你老媽可擔心死了,回來了就好,氣死那一屋的雞!”黃秋蓮一隻手提起地上血糊糊的無頭雞,一隻手摸著兒子的頭,“我曉得你要回來的,這雞是老媽特意給你殺的,咱們今天燉雞吃!”

洪大江拿起刀和砧板,對村民們說:“請你們都回去吧,這有什麼好看的?”

那些人才一哄而散。

進了屋黃秋蓮就問洪大江:“看你這身上髒兮兮的,究竟去了哪兒?”

洪大江說:“您郎嘎別管,我是大人了,我去哪兒非得要跟您郎嘎彙報?我說媽,你們這樣對罵,多不好,讓我怎麼在村裏待,您郎嘎說說!”

黃秋蓮說:“你老媽最聽不得冤枉話,甜甜媽說是你將她女兒勾跑的,這不是鬼扯!你媽咽不下這口氣!”

洪大江說:“那也不能這樣對罵呀,真難受!真丟人!”

黃秋蓮說:“丟人?丟你什麼人?你一夜不回來,把我和你爸都嚇死。”

洪家勝回家看見門口一大攤血,進門就問:“秋蓮,你今天做了什麼惡事?”

黃秋蓮說:“沒有,兒子回來了。”

洪家勝說:“我隻問,發生了什麼血案?”

洪大江說:“兩個惡雞婆剁刀對罵了。”

黃秋蓮罵兒子:“小崽子,老子是惡雞婆?”

洪家勝一眼看到了地上的無頭雞,說:“罵也罷了,你拿刀剁砧板,剁也算了,還剁了隻雞。你說這是啥事?大江剛考上大學,本來是光彩的事,你這一鬧,好啦,人家笑不死!這隻雞,不能吃,晦氣,扔了!”

洪家勝拿起撮箕就將黃秋蓮準備拾掇的雞扔進撮箕裏,黃秋蓮愣了一下,突然淚水四濺大哭道:“洪家勝,你隻會欺負家裏人,你算人嗎?”

洪大江見狀,將撮箕拉過來,對他爸說:“爸,何必呢,這雞無罪。”就將雞再倒入筲箕去院子裏的水龍頭前清洗。

洪家勝對洪大江說:“大江,你一夜沒回家,家裏擔心,甜甜不見了,你又不見了,村裏會說啥?什麼私奔的話都出來了。你還是趁這幾天,幫我采摘葡萄,免得爛在地裏。”

燉雞的香味飄出來了,黃秋蓮將飯菜端上桌,自己卻不吃。

洪家勝勸她:“你生啥氣,吃飯,以後堅決不準拿刀剁罵。”

黃秋蓮生悶氣,不理。洪家勝就搛了一塊雞,悄悄塞到她嘴裏。黃秋蓮吐不能吐,哭笑不得,用手拿著,說:“洪家勝,你、你,最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