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漢橋說:“說得好,顧客口味不可欺,這句話要寫在我們辦公室和店裏,我們就是為顧客口味服務的。這裏,我想在年關前,宣布一個任命,鑒於我們商行明年的工作需要,商行鮮果采購部主任,由金甜甜同誌擔任。”
大家麵麵相覷,看著金甜甜,接著反應過來後,爭相鼓掌,向金甜甜表示祝賀。
金甜甜相當意外,腆然難當,急了,說:“喬總……”在公司裏,當著人她還是叫他喬總。
喬漢橋打斷她的話:“就這樣了,散會!祝大家過一個好年!”
等會議室人走光了,金甜甜還坐在那兒。
喬漢橋問:“你咋還不走呀?”
金甜甜說:“您郎嘎是出我的醜咧,我哪能幹這個!”
喬漢橋說:“你能行,我不是頭腦發熱,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我這個人,沒想到這一生會進入果品行業,就想混口飯吃,漸漸攤子就大了,賺了一些錢。錢,有時是好東西,有時是害人的。起碼,不當老板不會喝這麼多酒,酒是傷身的。現在,我精神不佳,看到你在我這兒,我有第二次創業的衝動,希望不要叫創業,我討厭創業二字,創業就是受罪,業創了,幸福感沒了。當年,我十幾歲在天露湖插隊,酒沒有,錢沒有,可我的幸福感比現在強一百倍。我當時以為,天露湖的水就是最甜的。現在,喝什麼樣的酒都是苦的,二十年的拉菲又怎樣,三十年的茅台又怎樣,不如天露湖的一碗水。我好想回到天露湖,做一個閑人。可這些人跟著我,我又不能退卻……”
金甜甜不敢看他,覺得他有點可憐。本來,按金甜甜看人的標準,當老板的都可憐,不如農民。
喬漢橋還在那兒勸她:“你在我這裏好好曆練,我給你平台,幹成了,你去哪兒我不攔;幹砸了,我認了,沒你的事!”
鮮果采購部主任的事暫且放下,金甜甜回到宿舍,數了下紅包,足足有五千塊。她去商場給爸媽買了棉襖和毛衣,喬漢橋來電話告訴她,讓她將車票退了,明天他去沙市辦事,帶她回家。聽說有這樣的好事,她又給爸媽各買了一雙皮鞋,反正裝好放在車上。
晚上她想如果洪大江回家,就可以一起搭喬總的車,於是給他宿舍樓打電話,可阿姨告訴她,洪大江放假回家了。
喬漢橋的車是一輛黑色奧迪,中午出發,開到天露灣時,太陽還有一樹高。車在村路上開,鳴著喇叭驅趕亂跑的豬和雞,小伢兒們跟在汽車後麵跑、叫,還唱著兒歌:“小汽車,真漂亮,上麵坐的花姑娘。花姑娘,一身花,懷裏抱個小娃娃!小娃娃在喊,花姑娘在叫,一開開到外婆橋……”
餘翠娥聽到了叫“媽”的聲音,又聽到汽車的聲音,對金滿倉說:“是甜甜回來了!”一看,真的是甜甜回來了,就喊,“我的乖乖甜甜回來了!”
可與女兒一起站在院子裏的還有喬漢橋,這讓餘翠娥有點發窘,就招呼說:“噢噢,喬總也來啦,快進來坐!快進來……”
金甜甜對爸媽說:“是喬總送我回來的。”
喬漢橋不坐,說:“不坐了,不坐了,金會長,我在沙市辦事,我走了,你們忙。”
金滿倉哪會放這樣尊貴的客人走,這可是救了他幾回命的人,說:“喬總,你一定要吃了飯走!”
金滿倉說著就蹲下地,強行脫掉了喬漢橋的一隻皮鞋。喬漢橋嚇住了,怎麼脫他的鞋哩,一想,突然想到這裏的風俗:脫鞋留客。鞋被金滿倉脫走了,喬漢橋穿著一隻鞋,哭笑不得地站在那兒,說:“我還是走,我得去辦事……”
煙、茶都遞上了,喬漢橋坐下,給金甜甜說:“把我那隻鞋找出來。”
金滿倉拿來了一隻拖鞋,硬是讓他套上了。喬漢橋就穿著一隻皮鞋,一隻拖鞋,喝著茶。不一會,金滿倉叫來了兩個人,說是陪客,是袁世道和潘忠銀。他們進屋就說:“喬總,還記得我們麼?”
喬漢橋當然記得,武昌火車站,三個人遭遇小偷,後來又坐他的大貨車回來,便說:“記得記得!”
菜上桌了,酒斟上了,火鍋點上了。但喬漢橋說:“各位,酒我是不敢喝的,我開車。”
金甜甜說:“是的,喬總開車,不能喝酒。”
袁世道有些遺憾地說:“喝一杯問題不大吧。”
喬漢橋說:“這可不行,很危險的,這樣,我就以水代酒敬大家,以後找機會,我請你們。”
吃過飯之後,金滿倉送還了喬漢橋的皮鞋,將家裏的豆豉、鮓辣椒、臘肉、臘魚、灌腸裝了一大袋放在喬漢橋車上,喬漢橋像打架說不要,但不要不準走,喬漢橋滿載而去,開車去了沙市。
黃秋蓮等候金家門口的那輛車,終於有人上車,是個中年男的,有許多人在送別。車發動了,燈打開了,把黃秋蓮照得睜不開眼睛,她用胳膊護住眼,再一看,那車在路上遠去了,隻剩下一個亮點。
她進屋喊兒子說:“大江,甜甜回來了。”
洪大江在看書,沒在意地“噢”了一聲。
黃秋蓮又說:“人家是專車送回來的,風光啊。”
洪家勝說:“別人坐個車,礙你什麼眼唦!”
洪大江聽見了敲門聲。他好像有預感,搶著去開院門,果然是金甜甜。
兩人在門口的路上,金甜甜問他:“大江哥,你都回來幾天了?”
洪大江說:“有幾天,你剛才是專車送回來的?”
金甜甜笑著說:“哪兒,我們喬總在沙市辦事,把我捎帶回來的。昨天晚上,我給你打電話約你一起回來,你們宿舍的阿姨說你回家了。”
“噢,我臨時說回來的。喬總呢,走了?”
“人家有事呀,你還好嗎?”
“你呢?”
“很好啊,大江哥,明天我們能不能去縣城吃鍋盔,我好想吃鍋盔。”
“你剛回來,不幫你爸媽做事?”
“你隻說去不去?”
“考研的同學都不回家,我回來,是想混幾頓好吃的,但書還得看。”
“那就是不去囉。”
這時黃秋蓮在院子裏喊:“大江!大江!”
餘翠娥也在那邊喊:“甜甜呢,甜甜!”
洪大江隻好回院子裏,說:“明天再說吧。”
金甜甜說:“好,我媽也叫我有事。”
她伸出手,洪大江握住了,她的手軟綿綿的,他有點舍不得放。餘翠娥還在喊,黃秋蓮也在喊,兩邊的母親像喊魂一樣。洪大江放開手說:“甜甜,你回去吧!”
金甜甜往家裏跑,說:“好,大江哥,晚安!”
金甜甜洗了個澡,用電吹風吹幹了頭發。餘翠娥說,甜甜,我來給你梳頭發。金甜甜說,媽,睡覺了,別梳了。餘翠娥不幹,說,媽想給你做點事,特別想像小時候,膝蓋夾著你,給你梳頭。金甜甜笑著說,您郎嘎梳頭,皮筋紮得又上又緊,頭皮都要拉下來,疼得我不敢說。餘翠娥說,你咋不說哩,傻丫頭!金甜甜說,哪敢說,說了怕您郎嘎罵我。餘翠娥說,我啥時候罵過你,你這麼怕我?金甜甜說,看到您郎嘎就像看到母老虎。餘翠娥說,瞎說,瞎說!
金甜甜到了自己房裏,餘翠娥跟進來,金甜甜鋪開被子,餘翠娥早已給她插上了電熱毯,床上又軟又暖和。她感歎說:“還是家裏舒服。”
餘翠娥說:“家裏好吧。”
金甜甜說:“太好了。您去睡呀。”
餘翠娥說:“話還沒說完,我問你,甜甜,是不是喬總在打你的主意?”
金甜甜說:“沒有的事!人家很規矩。”
餘翠娥說:“那他咋對你那麼好哩,你說當上了什麼采購主任,咋回事?”
金甜甜說:“我哪知道,主任不主任的,都是幹活,打工。”
餘翠娥說:“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等上了當後悔就來不及了,你一定要留個心眼,女孩子家,要有防備之心,媽蠻擔心。”
金甜甜說:“我知道,媽,我要睡了,好困。”
餘翠娥起身離去時說:“你蓋的是今年新棉花彈的被子,六斤,很暖和。”
金甜甜說:“新被子太舒服了,有一股陽光的味道。媽,去睡吧!”
餘翠娥說:“媽就一句話,也是你爸的意思,你要是跟喬總,咱們絕對不同意,他年紀太大,會讓全村人恥笑的。”
金甜甜說:“媽,怎麼會呢,您囉嗦個啥呀!”
金甜甜將被子蒙上頭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