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消息的確振奮人心,太好了,取消農業稅。大家都圍著收音機聽著,興奮地議論著。
那個老倌舉著早酒說:“聽見沒有,種地不交糧,開天辟地、三皇五帝到如今沒有過呀,這可是咱們農村的大好消息,來來來,大家喝一杯!慶賀慶賀!”
喝早酒的食客紛紛舉起酒杯:“來,幹杯!”
有人說:“農民這下沒負擔了,過去賺的錢沒有交的多,太好了!這可是給農民的真金白銀!”
有人說:“不僅不用交稅,以後種糧種經濟作物,都有各種補貼,好事呀!”
這消息簡直是給洪大江打的雞血,他就是回來種地的。莫非這消息是對著我來的?
取消農業稅的新聞在天露灣村傳開後,村裏奔走相告,跟過年似的。洪家勝在村裏的會上,拿著報紙對大家說:“……國家取消農業稅,這是天大的好消息。我們種地,國家還會給我們補貼。事實上,咱們發展葡萄產業,國家給我們的補貼是很多的,不說別的,以獎代補的錢,咱們每家誰沒拿個一千兩千?修路,不是政府出了大頭?隻要咱們好好種地,種好葡萄,我相信,政府的補貼會更多。另外,因為交稅引起的矛盾也不存在了,我相信幹部和村民的關係會更好,不收錢,政府種糧補貼的錢,打到各家的賬戶上,不關我們村幹部的事,避開了引起矛盾的關鍵因素,咱們也少做惡人。我對過去做過的事,向被傷害過的村民道歉,比如在座的滿倉會長……”
金滿倉要他別說了,過往的舊事提它沒意思。
鋼子說:“鄉親們都是通情達理的,沒有誰怪罪咱們,咱們吧,也是奉命行事,沒有私人恩怨。”
許會計說:“這農業稅取消,大家都高興,事情過了就好,度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洪家勝說:“許會計,都被你總結了。可你的詩咱們不懂,意思是兄弟也有恩仇……”
許會計打斷他的話說:“泯是啥意思?就是消泯了,泯滅了,沒有了,忘記了,大家笑一笑,兄弟還是兄弟,就像你和滿倉會長。”
金滿倉說:“我們沒有恩仇,我們有恩仇嗎?許會計,你有挑撥的嫌疑咧。”
許會計坐不住了,說:“滿倉會長,我是引用詩詞祝你們兩家和好,我挑撥什麼?”
洪家勝哈哈朗笑道:“許會計,送你八個字,‘謹慎拽文,避免矛盾’。現在談正事兒,取消農業稅,我想它的目的,就是要增加農民的收入,調動農民發展新興產業的積極性,解放生產力,讓咱們農民盡快脫貧致富奔小康。我們天露灣村,至少這些年是與中央相向而行的,我們沒有掉隊,決不會掉隊!我認為,緊緊盯住葡萄產業發展,是今後我們村的重要課題。”
鋼子說:“這的確是曆史性時刻,家勝書記說得對,我們村要牢牢抓住機遇,發展葡萄產業不動搖。但我也有一點想法,說出來大家商量。咱們在湖灘崗坡上平整出來差不多有近百畝土地了,這幾年的辛苦大家都見著了,我不表功,但付出很大。這片地,是集體財產,雖然沒能批準為葡萄交易中心用地,但也給了我們一定的平整經費,在不可能的情況下,硬是開墾出了上百畝。想這片土地的不少,有想建工廠的,有想建養豬場的,有想開發樓盤的。雖不在紅線內,但作為耕地,不能變更,當然可以種葡萄,一個村,僅有葡萄不夠,我認為要經濟作物多樣化,如果在那兒種一百畝桃樹,每年桃花盛開,可以吸引更多的人到這兒旅遊。春有桃花,夏秋有葡萄,又是桃花源,又是葡萄園,那該多好。”
一聽說桃花林,甘梅來了興趣,說:“鋼子說的是個點子!”
許會計說:“春天這裏就熱鬧了。”
洪家勝見蹦出個桃花產業,顯然不同意,他必須製止:“關於這塊地,鋼子付出了很大的心血,我已經說過多次,他的堅持才換來了這塊土地。問題是,現在鄉村旅遊的條件不成熟,沒有配套設施,吃飯的地方都沒有,誰來玩,玩什麼?”
鋼子說:“名氣是慢慢出去的嘛。”
洪家勝說:“但得有主有次,我們就是江南葡萄第一村,不是桃花第一村,葡萄就是我們的特色,沒有特色,就沒有品牌……大家可以討論。”
金滿倉說:“據我所知,潘忠銀他們家就準備搞農家樂。以前,葡萄客商來了要跑到很遠的國道上找飯吃。這麼大片的葡萄園,還有湖區風光,采摘加遊玩,發展旅遊是相當不錯的。”
甘梅說:“要我說呀,桃花真的漂亮,可以參考。”
許會計說:“有詩曰‘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春有‘人麵桃花相映紅’,秋有‘葡萄美酒夜光杯’,天露灣就真的成了人間天堂,是天上的雨露滋潤的地方,是有聖水和天水的地方。”
洪家勝寸步不讓:“我認為在意見不統一的時候,要請示上級,暫時擱置這塊土地的用途。”
鋼子據理力爭:“我說桃花好看,是順應旅遊市場的需要,我們的眼光也要放遠點,但我沒說要做桃花第一村,我不是這個意思。”
洪家勝有點變臉:“鋼子,這是你的口頭禪。我可能老了,不懂你是啥意思。明天,我就到鎮上遞交辭職報告,希望你們大展身手,想種啥種啥……”
大家都勸他:“洪書記,你不能關鍵時刻掐電啊!”
一個高興的會議,不歡而散。
洪家勝踽踽獨行,沮喪地回到家,鋼子向他叫板,自己當書記的日子也許到頭了,也累了,應該休息了。
匆匆扒了幾口飯,他在院子裏借著燈光寫辭職報告,狗突然叫起來,有人敲門。狗咬生人,開門一看,卻是鋼子。洪家勝表情冷淡地逮著狗說:“狗不認你。”
鋼子仍舊一副笑臉說:“狗跟我有冤呀。”
洪家勝嗬止住狗,說:“狗不會無緣無故地咬人。”
鋼子說:“咋說哩,家勝哥,狗還不是看主家的臉色行事。”他踱過來,看到桌上洪家勝的辭職報告,“你真寫啊?”
他說著去搶桌上的信紙,洪家勝先搶在手了,說:“別拿我東西。”
鋼子說:“我剛才晚飯後消食,到崗地那兒遛了一圈,又看了一下地形和土質,那兒是僵黃土,要種葡萄,得改良土壤,工程不是一般大,種桃樹施點肥好管理。”
洪家勝說:“我尊重你的意見,反正我要辭職了。”
鋼子說:“家勝哥,你真的說風就是雨?!……”
黃秋蓮出來了,說:“喲,鋼子來了。”
鋼子說:“嫂子,吃飯沒?”
黃秋蓮不接他的話茬,說:“我聽說,你一次又一次跟你家勝哥對著幹,搓反索子。不說維護你表哥的形象,至少不要讓外人看破吧,莫非專跟洪家勝對著幹,才顯出你鋼子的大公無私?”
鋼子忙解釋說:“嫂子,不是這意思。”
洪家勝說:“又不是這意思,你究竟是啥意思,能不能透露點?”
黃秋蓮說:“鋼子你坐……你是知道的,你家勝哥幹出了一身的病。好在,苦日子到頭了,大江在上海,一個月拿一萬多塊錢的工資,你說,咱們還愁吃愁穿嗎?”
洪家勝讓黃秋蓮別說這個。
鋼子隻是笑,說:“嫂子,家勝哥,你們是不是以為我有奪權的意思?這樣,我來就是真心留你,天露灣離不開你,你要明天去鎮裏的話,我就用U型鎖把你的院門鎖住!”
洪家勝說:“你敢?”
鋼子說:“我可是說話算話的,走了!”
鋼子一走,黃秋蓮關好門,問洪家勝:“你究竟咋想的?”
洪家勝說:“不煩我,我寫完再說。”
黃秋蓮在一旁嘀咕:“看看金家,大樓房全村最好,設施大棚全村最多,有大樓房,就不管女婿有多老,輩分有多亂,一個女婿隻比自己小兩歲,沒人說不對。你呢,兒子碩士畢業,名聲好聽,樓房雖有,敢跟誰比?吃的穿的,超過哪家?村幹部有啥好當的,你一把年紀了,還折騰個啥花樣?!”
洪家勝氣得摔了筆:“你不說話會死!我不幹了不行嗎?”
洪家勝一夜未睡好,早起準備去鎮上,卻發現他的“辭職報告”不見了,心想放哪裏了,怎麼找也找不到。就問老婆:“秋蓮,是不是你把我的‘辭職報告’拿了?”老婆含糊其詞,吞吞吐吐。洪家勝一大早不想發脾氣,說:“拿出來算了。”黃秋蓮說:“是我沒收了。”洪家勝說:“不是你勸我不幹了嗎?”黃秋蓮說:“憑什麼將位子讓給鋼子,就擋著他,他盼你早死咧!居心不良!”洪家勝一笑:“就為這個?”黃秋蓮說:“幹到底,拖死他!”
洪家勝開了門,卻見門口鋼子、許會計、甘梅、毛標一排站在那兒。
洪家勝問:“你們站這兒幹啥?”
鋼子拿著一把大U型鎖,也不說話。
許會計說:“鋼子要我們用U型鎖鎖門。”
黃秋蓮這時出來,揚著辭職報告,對鋼子說:“鋼子,假做假做的,你若將這報告交到鎮裏,就證明你等不及了;你若將這報告撕了,就證明你沒有野心,其他什麼鎖不鎖的都是鬼扯!”
她將報告塞給鋼子。鋼子拿著這張紙,百般無奈,還不能說話了,隻好扯起撕成了兩半,再撕,再撕,撕成了紙末,丟到腳下,然後說:“嫂子,這行吧?”
洪家勝去搶,哪能搶到,地上就一些落花樣的小紙屑。
肖丙子父子搭上村裏的拖拉機去了鎮上,肖丙子也是想鎮上的鍋盔和早酒,肖小安現在搞大棚鋼材薄膜、搭建和葡萄專用肥生意,肖丙子讓他吃了早餐去荊州小北門農資市場進材料。
肖小安去對麵的鍋盔攤子烤鍋盔,肖丙子點了一碗肥腸麵、一杯蕎麥酒。突然背後有個人說:“丙子,你咋不點個牛雜煨鍋子?”
肖丙子一看,是潘忠銀,旁邊的摩托車上綁著長長的竹條,是拉去做避雨棚的。
潘忠銀坐下來,肖丙子用筷子點著那些竹條說:“忠銀,小安現在專搞葡萄大棚,你承包給他搞就行了,價格合理,你不用操心。”
潘忠銀說:“我讓你兒子承包,你連個牛雜煨鍋子也不請我?”
肖丙子說:“忠銀,我現在喜歡兩清的生活,就是我不欠你的,你不欠我的,我在南方做生意的時候,那裏都興AA製,咱們來個AA製怎樣?”
潘忠銀問:“啥叫AA製?”
肖丙子說:“比方牛雜煨鍋子十塊一個,咱們一人五塊,分攤,親兄弟明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