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3 / 3)

“嗯。”

洪大江將她杯中的酒倒掉,說:“你不能喝。難道我要做爸爸了?”

金甜甜說:“就是……”

洪大江端著酒杯:“你看我的手在顫抖,幸福來得太突然,我應該怎麼辦才好?”

金甜甜說:“坐下吃飯,你餓了。”

洪大江再將杯子倒入啤酒,金甜甜拉住他的手不讓喝,說:“摩托車上從現在起有三個人。”

洪大江突然像小孩子一樣伏在桌子上哇哇地哭起來。金甜甜嚇住了,趕快過去抱著他的頭安撫道:“別哭,大江,乖!不能哭,讓人見了笑話!安靜!”

洪大江將頭埋進金甜甜的懷裏,哭得稀裏嘩啦,後來平靜了。他抬起頭說:“老婆,謝謝你。”

金甜甜無聲淚目,說:“應該謝謝你,感謝你原諒我的過去。”

洪大江說:“老婆,別說了,我不在乎你的過去,我在乎你的現在。”

金甜甜哭訴著:“當時我提著葡萄去你的學校,為什麼故意不見我?……”

洪大江說:“別說了,什麼都別說了,老天讓我們誤過了一次,不會讓我們再誤第二次……”

他輕輕摸著金甜甜的腹部,金甜甜說:“我們會更好的。”

兩人含淚對視,好像要重新認識對方,看清對方。

洪大江指著上來的菜說:“甜甜,從今天起,你要多吃,為了我們的孩子。我點的紅燒青蛙,是養殖的,隻管吃。”

金甜甜吃著,說:“真好吃。味道真好。”

洪大江說:“我今天帶你來這裏,有一個想法要跟你說。”

金甜甜看著他。

洪大江說:“我想在新園的一百畝大棚裏套養青蛙。”

“啊?!”

“我研究了很久,有這方麵的資料,是在其他種植園裏套養的,在葡萄園套養青蛙,還沒有。在葡萄壟之間挖溝,每畝可套養五百斤青蛙。我們是生態葡萄,青蛙又能吃害蟲,還有一大筆收入,我調查了市場,一斤現在十五元,五百斤就是七千多元,一百畝就是七十多萬!”

金甜甜說:“大江,我支持你,隻要是你做的,我無條件支持。”

洪大江說:“這種套養模式,一定會試驗成功,溝裏還種水草,還可以放養些鱔魚、泥鰍、小魚,就為了好看,為了以後觀光采摘有趣。我的理想生活就是,聽取蛙聲一片,看取螢火點點。”

金甜甜說:“我也喜歡!太喜歡!”

洪大江說:“咱們天露灣,我最喜歡的,一是湖裏的水腥味,那是天底下最好聞的氣味;二是蛙鳴,有了蛙鳴,我們的心就非常平靜,非常幹淨,非常安靜,會睡得很好很美很甜,像金甜甜一樣甜!”

金甜甜說:“去你的,少惡心!咋不說像葡萄一樣甜!”

洪大江說:“都甜!我們創業,往小裏說,就是喜歡這種葡萄園中的生活,就是一種生活方式的追求。人生很短,唯葡萄與蛙聲,夫複何求!……”

這天晚上的村委會上,洪家勝把大江他們去趙書記和李主任那裏得來的消息給各位村幹部講了,洪家勝說:“憑我的感覺,第一批治理‘兩汙’的村子,我們村少不了,誰叫我們是‘葡萄第一村’咧,但動靜有點大,要對村裏‘開膛破肚’,勢必要有鄉親做出犧牲,曝氣池、沉澱池、化糞池,建在哪兒,我們一定要配合縣裏做好規劃,鋼子和毛標負責這事。管網鋪設這一塊,扯皮拉筋的事一定很多,就跟一九九八年洪水一樣,舍小家顧大家,必須重提,我們要防範於未然。四水——廁所水、廚房水、養殖水、洗刷水,也就是所有的生活汙水都要走管道。還有農田麵源汙染,包括農藥化肥水的收集。脫貧先治汙,保護我們的天露湖,國家下了決心,不能等到汙染了再治,那要花更多的錢,會給全麵建成小康社會拖後腿……”

與會者都說這事太好了,太及時了,許會計說:“讓村裏籌錢自己投入來搞,不知搞到猴年馬月,再說現在村集體沒有這麼多資金。”

鋼子說:“這事咱們得一起努力,隻要開工,工作就像巨浪一樣地湧來,你們信不信?”

大家說那是肯定了。

鋼子說:“所以,這事不是我和毛標能包攬的。”

洪家勝說:“沒說你們負責我們不管,你們多管點事。我還要說,鋪設管網要誰做出犧牲,咱們村幹部帶頭,不講價錢。”

許會計說:“我同意。”

鋼子說:“要拆你的豬圈咧?”

許會計說:“拆屋我都同意,甭說豬圈了。這治汙肯定不能養豬,養豬的汙染太大。”

洪家勝還給大家透露一個與村裏有關的大事,說:“我先通個氣,成與不成我不知道,就是洪大江金甜甜他們的清亮甜生態葡萄園,在趙書記的關心下,正在爭取省級現代農業產業園項目……”

書記把這麼重要的事咋放在最後說?有一點了解的鋼子說這是特大新聞,趕快與他們聯係,這事與村裏有關。洪家勝說,沒有關我就不會說,事情如果成了,咱們村就能搭順風車,帶動全村的葡萄產業升級,加上治理“兩汙”工程,天露灣的明天肯定不會差。

正扯著,洪大江到村裏來了,後麵還跟著金甜甜,他們正是來找村幹部的。一進門,許會計就連聲說祝賀祝賀,你們兩個金童玉女可真是村裏的大福星。洪大江得知他們正在議論產業園的事兒,嘿嘿笑著說這還隻是個想法,也不是我們一個葡萄園能做的,我們的專項規劃要與村裏的土地規劃接軌,產業發展要與村裏的村莊建設、生態宜居統籌謀劃、同步推進,一步到位,形成園村一體、產村融合的格局,這是縣裏的要求,也是省裏項目創建的要求。

村委會一下子熱火起來,大家興奮地討論到天黑才散,產業園也有了一個大致輪廓。

經過了多次討論修改,還請示了鎮裏縣裏,最後定稿,洪大江將項目申請報告遞了上去。他回到葡萄園,給葡萄綁枝整枝時,突然看到一隻漂亮的錦雞拖著長尾進入了大棚,好漂亮的鳥!這不是吉兆麼!

正在看這隻鳥時,鳥驚慌了,飛不出去,朝大棚頂上飛撞。洪大江有意攆它朝棚門口飛出去,但錦雞見人,更加害怕,亂飛亂撞,最後一頭撞在鋼管上,掉落地上。洪大江將錦雞提著出了大棚,放在草地上。錦雞隻是撞昏了,一會兒,它醒過來,掙紮了幾下,拍打著翅膀飛走了,消失進湖邊的蘆葦叢。

洪大江回到大棚裏,站在草叢中幹活,突然感到腿下一陣生疼,抬腿一看,小腿肚上有個出血點,正滲出血來。又看到草叢裏有東西爬動,是一條土黃色的毒蛇,正往草叢深處潛去。

他知道被毒蛇咬了,拾起一塊土坷垃去砸蛇,砸了幾下,終於將毒蛇砸死。提起死蛇,丟到大棚門口,然後跑到水龍頭下衝洗傷口,又拿出腰包皮套裏的小刀,將傷口劃開,讓毒血流出來。又找到一根塑料繩,將小腿傷口上方緊緊綁住,不讓毒液上行。再喊金甜甜:“甜甜,甜甜,我被毒蛇咬到了!”

金甜甜一看到血淋淋劃開的傷口,驚叫一聲,忙問:“大江,什麼蛇咬的?”

洪大江指著路上的死蛇。金甜甜一看,是條土公鞭,就是蝮蛇,快嚇暈了:“天哪!快去醫院!”她打開電動車,載著洪大江直奔縣人民醫院。

順利騎到縣人民醫院,進了急診科,金甜甜把用塑料袋裝著的死蛇攤開給醫生看,醫生一看這蛇,說:“縣裏沒這種蛇的血清,得馬上去荊州!”

醫生立即聯係荊州市醫院和急救中心,120 急救車在門口出現了,他們趕快上了車。

隨車的醫生給洪大江輸液,並時時鬆綁紮在腿上的繩子,防止小腿血栓。醫生問他:“感覺怎麼樣?”

洪大江說:“有點疼痛,手腳有點麻木。”

金甜甜抓住洪大江的手,問:“大江,我的手抓著你,有感覺嗎?”

洪大江臉色難看,吃力地說:“有。”

金甜甜說:“大江,你緊緊抓住我!”

她感到他的手在鬆弛,心裏十分恐懼,就提了聲音對他說:“大江,你一定要抓緊我!”

洪大江說:“……你的手在我手上,甜甜,你的手好暖和……”

醫生說:“請你再堅持一下,馬上就到市醫院了。”

洪大江想閉上眼睛,他很累,從來沒有感到像今天這麼累。生活才剛剛開始,可生活卻這麼累。他有一絲傷感,漫過全身。金甜甜小心地拍打他的臉,流著淚說:“大江,你可要堅持住,不要睡覺,睜開眼睛看著我……你感覺到我的手嗎?”

洪大江渾身發冷,手已不能伸握,顫抖著,可他說:“我感覺到了……你的手在我手上……”

到了荊州中心醫院,急診室的醫生護士馬上給洪大江做皮試,打抗蛇毒血清。洪大江的知覺慢慢恢複了。

醫生對他說:“你撿了條命,如果再晚來十分鍾,你基本沒命了,咬你的蛇土名叫三步倒,知道不?你命真大呀……”

在醫院待了兩天,洪大江就堅決回來了,他的腿還沒有消腫,四肢還有點麻,他又出現在大棚。這次,金甜甜買了兩雙齊膝的高筒雨靴,再也不怕蛇了。

門口有麵包車開來的聲音和喇叭鳴聲。洪大江往木柵門口一看,他爸洪家勝帶著一幹人馬來到這兒,個個手握鐮刀,像一隊武士,齊刷刷向他走來。洪大江不由心裏一緊,厲聲問道:“幹什麼?”

他爸洪家勝和鐮刀客們依然勇往直前,洪家勝回答道:“割草!”

洪大江趕緊擋住:“為什麼要割草?”

洪家勝說:“驅蛇!”

洪大江說:“爸,沒有蛇了!”

洪家勝說:“怎麼沒有?有草必有蛇,我們來除草,不讓蛇來!”

洪大江張開雙手,阻止他們進入,嚴厲地說:“要除草,先除我!”

洪家勝也不示弱,扒開洪大江說:“走開!不幹你的事!”

金甜甜站在洪大江身後,對洪家勝說:“爸是怎麼啦?”

“我就一個兒子,不能在這裏玩沒了!”

“老爸,你瘋了!”

“是草重要,還是人重要?”

“當然是人。”

“回答得好,是人重要,草就得片甲不留,斬草除根!必要時,葡萄也得砍!”

洪大江吼道:“您郎嘎不講道理!”

說著操起一把鐵鍬橫著,雙方對著陣。

洪家勝說:“大江,你橫,我比你更橫!差幾分鍾就沒命了!你是種葡萄還是辦蛇場?!”

洪大江說:“爸,您郎嘎若不走,別怪我不客氣了。”

洪家勝見兒子硬了,更加惱怒:“再說一遍,你是要草還是要命?!”

洪大江說:“生草就是我的命!”

洪家勝說:“今天看哪個狠,給我上!”

他一揮手,那些手握鐮刀的人就往裏衝。洪大江和金甜甜奮力阻擋:“不要進去!不要搞破壞!這是生草栽培!”

那些人像潮水一般往裏推擁,兩個人抵擋著七八個人,鐵鍬對鐮刀,叮叮當當。洪大江夫婦邊擋邊退,眼看要攻陷了,就聽一聲喊:“大家住手!”

眾人回頭一看,是金滿倉,隻見他背著編織袋,上前來隔開了雙方。他丟下那袋子,大家一看,袋子上寫著“雄黃驅蛇粉”。

金滿倉揩著汗,說:“有問題解決問題,有蛇解決蛇,而不是解決草,你說呢,親家公?”

洪家勝說:“你是說,雄黃驅蛇粉可以解決蛇患?”

金滿倉說:“完全可以。”

洪家勝說:“以後我兒子被蛇咬了,出事你負責?”

金滿倉爽快地說:“我負責!”

“人話鬼話?”

“大江是我女婿,還是我未來外孫的爸,你說我是說人話呢還是說鬼話?”

洪家勝說:“那好,我兒子的身家性命就交給你了。”

金滿倉笑了,說:“親家,這蛇是可以治的,大江的生草栽培會遇到困難,咱們都是種葡萄的,希望他們在生態栽培上闖出一條路。咱們老了,沒路可走,他們走的路,絕對是條好路。你的擔心不多餘,我也擔心,我女兒,也就是你兒媳婦也每天在園子裏蹚來蹚去,會有被蛇咬的可能。但蛇是可以治的,也是可以防的,這個一撒,蛇就不敢來了……大家幫忙撒一下驅蛇粉!”

他撕開包裝,戴上準備好的塑膠手套,沿棚門、棚邊撒起雄黃粉來。

那些來割草的人看著洪家勝,洪家勝翹翹下巴,示意去撒。割草人就打開一包包雄黃驅蛇粉袋子,學著金滿倉撒了起來。

一會,聽到園子門口雞鵝嘹亮的叫聲,大家一看,是餘翠娥,她提著大竹籠子來了,籠裏裝著一些雞和鵝。

金甜甜問:“媽,您郎嘎這是做什麼?又是雞又是鵝的!”

餘翠娥將竹籠倒出來,一下子滿園雞飛鵝跳。

那些撒粉的停下看稀奇,隻見一隻鵝揚著長頸去攆洪家勝,洪家勝被鵝攆得在草叢裏飛跑,撲通摔在了溝壟裏,鵝夾得他嗷嗷大叫。他忙喊:“逮住鵝!快逮住鵝!”

眾人一陣哄笑,洪家勝狼狽地爬起來,問餘翠娥:“親家母,你放鵝來幹啥?”

餘翠娥說:“蛇不是最怕鵝麼,雞也能鬥蛇,發現蛇總能叫上幾聲提醒哩。”

洪家勝說:“哦,你這是生物治蛇。”

金甜甜說:“媽,有雄黃驅蛇粉就夠了,您郎嘎還是把雞鵝拿回去吧。”

餘翠娥說:“拿來了就不拿回去,你不要,就是瞧不起你老媽。”

洪大江說:“也好,您郎嘎這些雞鵝放進大棚裏,它們又吃草,又吃害蟲,還增加了熱鬧,雞糞鵝糞又是有機肥,我們要了,留下來,還要去買些小雞小鴨來。”

洪家勝摸著被鵝夾疼的腿,自嘲地說:“這下到齊了,治蛇大軍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