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總統位置上,馮國璋自己決定的唯一一件事,是下令抽幹中南海的水,將裏麵的魚捉了賣掉。人們傳說,馮國璋做這個事兒,是因為明清兩代皇帝每年往裏放養的放生魚,魚鰭上都掛著金牌,馮國璋是貪圖這些金子。不過,金子比重很大,魚鰭是否能掛得住,掛上了能否生存,令人懷疑,而且從生物學上講,不大可能有幾百年不死的魚,魚死之後就算有金子,也早埋在淤泥裏。所以,因為貪財而抽水捉魚,似乎不大可能,更可能的,此舉僅僅是一項正常的清淤工程,大事幹不了,小事總可以做做,一做,就做出了麻煩,在那個時代,輿論自由,政府中人,無論做什麼都有人會說點什麼,往壞了說。
不幸的是,此番抽水撈魚,不僅輿論議論紛紛,說三道四,而且坊間還有好事者弄出一道菜,叫總統魚,據說跟東坡肉一起上,一時間,京城飯店,食客們一邊大嚼總統魚,一邊對總統說三道四。更不幸的是,撈魚之後北京不知道怎麼就旱起來了,於是人們又嚷,這是由於總統抽水撈魚,得罪了龍王。嚷來嚷去,馮國璋坐不住了,畢竟天旱,老百姓要罵的。身邊人給他出主意,說是從前天旱,皇帝都派人到黑龍譚求雨,眼下也該如此,馮國璋從諫如流,於是派人求雨,若幹政府官員,加上白雲觀老道,如是這番倒騰一番之後,幾天後,雨還真來了,不知道這雨是馮國璋求的,還是本來就該下了。媒體接著笑罵,封建,迷信,老土。
不過,經過“親征”一事,在外人看來,總算是北洋之狗與北洋之虎之間的爭鬥,狗叫出了聲,敢於叫出聲的狗,虎自然不再能容。在接下來的總統選舉中,由段祺瑞組織安福俱樂部,操辦出了袁世凱的前文膽徐世昌,於是馮國璋隻好走路,回到河北河間的老家,算是歸隱山林,含飴弄孫去了。到了這個地步,徐世昌還要優待他一回:下令由前禁軍改編的陸軍15、16兩個師,歸前總統馮國璋節製,回不到自己地盤的馮國璋,要軍隊幹嘛?而且這個老好人,也沒有仇敵,用不著那麼多人護衛,就算是要護衛,這些老爺兵駐紮北京,也夠不到河間的馮國璋——其實徐世昌或者說段祺瑞的用意隻有一個,就是讓這些老爺兵繼續成為馮國璋的負擔。效果立竿見影,馮國璋1918年退隱,次年就因為這些老爺兵的欠餉問題,在京津兩地奔走,染了風寒,一病不起,終年60歲,成為北洋三傑中,壽命最短的一個。
死了的馮國璋,輿論界依然沒有饒,有好事者贈挽聯一對:南海魚安在,北洋狗已無。
冤哉!
在孝與非孝之間(1)
孔融在曆史上是個知名度很高的人物。知名度高,不是由於他有什麼特別的表現,而是人家上了中國古代的兒童教科書《三字經》,而且在幾乎家喻戶曉的通俗《三國演義》上也有那麼很正麵的幾筆。有誰不知道孔融讓梨(圖26-1)呢?自從《三字經》誕生以來,中國的父母總是忘不了拿這事教育孩子。不過,對我來說,孔融讓梨,卻是個不那麼愉快甚至有點憤憤的故事,因為我最小,在小時候那些物質極度匱乏的日子,分東西吃的時候,如果我實行了孔融之政,同時哥哥們不讓回來,那麼吃虧總是我。憤憤久了,還多少感到有點不平衡,就分梨要小個的這麼一點芝麻綠豆大點的事,居然可以千古揚名?當時家喻戶曉的古代好人好事還有司馬光砸缸,比起來,我總是更佩服司馬光一些。
孔融最露臉的事,其實不是讓梨,而是爭死。那是他十六歲那年,朝廷大興黨獄,清流首領張儉逃亡,望門投止,跑到孔融家,孔融當家的哥哥孔褒不在,孔融毅然收留了張儉,後來事發,孔融和其兄並其母親都說是自己幹的,與別人無涉,“一門爭死”,最後官府讓孔褒頂了罪。這件事情,說明孔融的孝悌之行貨真價實,跟那種玩臥冰求鯉、哭竹生筍貓膩,甚至做彩衣娛親之戲的偽君子有鳳鴨之別。
可是,以孝悌聞名的孔融(圖26-2),最後卻死在不孝的罪名上,而且這個“不孝”,好像還真有根據。說他曾經跟禰衡說過,父之於子,有何情義可言,當初無非是出於情欲,母親跟兒子也是如此,不過是像瓶子裏麵盛東西,東西出來也就算了。此話雖然出自給他羅織的罪狀,但也不是一點影子也沒有。他和禰衡,都是狂士,都嗜酒如命,狂士喝了酒,什麼說不出來?羅織罪名的路粹,原係孔融、陳琳一類的文人,平時就有詩酒酬唱,聽到點彼此間的酒言醉語,不足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