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巴蒂斯特舅舅(1 / 1)

這位巴蒂斯特舅舅,埃賽特夫人的兄弟,真是一個怪人。既說不上好,也說不上怎麼壞,他早早地娶了一個又慳吝又幹癟的悍婦,讓他一天到晚地害怕她,而這位老小孩在世上隻有一種愛好,一個激情:即上色的激情。這四十多年來,他就一直生活在調色碟、畫筆、顏料之中,靠往報刊的插圖上塗顏色打發時間。家裏堆滿了舊的《畫刊》、舊的樂譜、舊的有趣的期刊雜誌、地圖等,所有這些都被他塗了色。即使是在缺糧的日子,當舅媽不給他錢去買帶畫的報刊時,我的舅舅也要給書籍上色。這是曾經有過的事,我手上的一本西班牙語語法書,就是被我舅舅從頭塗到尾的,形容詞塗成了藍色,名詞都塗成了粉紅色埃賽特夫人就是在這有怪癖的人和他那凶悍的另一半之中勉為其難地生活了六個月的。可憐的女人整天呆在他兄弟的房間,坐在他的身旁,想方設法能幫得上一點忙。她擦拭畫筆往調色板裏加水……最淒慘的是自從我們破產後,巴蒂斯特舅舅就特別蔑視埃賽特先生。從早到晚,可憐的母親不得不聽他嘮叨:“埃賽特真不像話,埃賽特真不像話!”唉!這個老混蛋!看看他在往西班牙語語法書上胡塗亂抹的同時說這句話的那種盛氣淩人的神態吧!……從此,我的一生中經常遇到那些自詡為嚴肅認真的人,他們一邊靠塗抹西班牙語語法書打發時間,一邊還總在認為別人都不像話。

巴蒂斯特舅舅身上的這些瑣事和埃賽特夫人在他家所過的這種淒淒慘慘的日子,我是日後才知道的;不過,從我到他家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不管我母親怎麼說,她在這裏肯定是不愉快的……我進家時,他們正準備吃晚飯。埃賽特夫人看到我,高興得跳了起來,而且正如你們所想到的,她緊緊吻抱了她的小東西。可是可憐的母親麵有難色,她說話很少,——而且總是那麼柔聲,那麼小心翼翼,——眼睛始終看著自己的盤子。穿著縮得過短和全黑的裙子。讓人看了心裏很難受。

我舅舅和舅媽對我的歡迎很冷淡。我的舅媽惴惴不安地問我是否用過晚餐。我趕緊回答說吃過了……舅媽長舒了一口氣,她曾為她的晚餐緊張了一陣子,多麼豐盛的晚餐!是鷹嘴豆和鱈魚!

巴蒂斯特舅舅在問我,我們是否放假了……我跟他說我離開大學了,我要去巴黎找我哥哥雅克去。他已經給我找到了一個好的職位。我撒這個謊是為了不讓埃賽特夫人為我的今後擔憂,其次也是讓我的舅舅覺得我還是一個有用的人。

聽說小東西有了好職位,巴蒂斯特舅媽睜大了雙眼。

“達尼埃爾,”她說道,“應該把你母親帶到巴黎去……可憐的女人為孩子們不在身邊而心緒不寧,而且你也知道,對我們來說,這也是一個負擔,再說你的舅舅也不能總給家裏當奶牛吧。”

“事實上,”巴蒂斯特舅舅嘴裏塞得滿滿地說,“我就是一頭奶牛……”

奶牛這個字眼令他高興,所以他隨後又聲色俱厲地重複了好幾遍……因為都是上了年紀的人,所以晚飯吃了很長時間,我母親吃得很少,跟我說了幾句話,間或還偷偷地瞧瞧我。我的舅媽監視著她。

“看您姐姐,”她對她的丈夫說,“見到達尼埃爾,高興得都沒有胃口了。昨天她還拿了兩回麵包,今天就隻拿一回。”

唉!親愛的埃賽特夫人!我多想今天晚上就把您帶走!我多麼想把您從這殘忍的毫無憐憫心的奶牛和他的妻子手中解救出來呀!可是,唉,我也是出去撞大運的,而且有的也隻是夠我個人的路費。另外,我想雅克的房子再大,也不可能容下我們三個,再有,我多麼想告訴您,我要盡情地吻抱您;不!他們不讓我們單獨地呆上一分鍾……要知道!晚飯後舅舅馬上就開始塗抹他的西班牙語語法書,舅媽去擦她的銀餐具,可是他們倆人,還在乜斜著眼睛密切注視著我們……出發的時候到了,我們之間什麼話也沒能說上一句。

當小東西從巴蒂斯特舅舅家出來時,心裏特別難受。當他獨自一人在黑暗中沿著大街朝鐵路方向走去時,他兩三次地暗下決心,今後一定要長大成人,而且要一心想著重建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