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我的膠鞋(1 / 2)

當我活到我的巴蒂斯特舅舅這個年紀時,他該像非洲中部的老猴子麵包樹一樣老朽了。但無論如何我永遠不會忘記,我是乘坐三等車廂第一次去巴黎旅行的。

這是二月份的最後幾天,天氣特別冷。車廂外,天空灰蒙蒙的,刮著風,落著霰子,光禿禿的小山包,被淹沒的草場,一眼望不到頭的枯死的葡萄藤,車廂內,喝醉了酒的水兵們在唱著歌,肥壯的農民們張著大嘴巴昏昏地睡著,活像一群死魚,帶著果筐的小老太婆們、孩子們、跳蚤、喂奶的婦女們,所有的窮人們的旅行用品裹挾著煙鬥味、燒酒味、蒜腸味和發黴的草味。所有這些,我至今仍記憶猶新。

車子剛啟動時,我是坐在邊上,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為的是好好看一看外景。可是才走出去兩裏多路,一個軍隊護士便坐了我的位,他借口要和他的妻子對麵而坐。這就是小東西,羞於表達自己的不滿,而被夾在兩個人中間旅行了兩百多裏。這兩個人,一個散發著亞麻籽味的狡詐肥胖的男人,另一個是總要靠在他的肩頭上大睡的香檳省的高大魁梧的軍樂隊隊長。

旅行持續了兩天。我這兩天是在同一個位子上度過的。我一動不動地呆在這兩個彪漢中間,頭挺得直直的,牙關咬得緊緊的。因為我沒有錢,也沒準備食品,我一路上湯水未進。兩天沒吃東西,實在是太漫長了!——我確實還有40個蘇,但是我要小心地存著它,防備著,如果到巴黎後我在車站找不到雅克怎麼辦呢?所以盡管很餓,我還是鼓足了勇氣不去動它。真見鬼,在車廂內,在我的周圍,人們都在大吃大嚼著。我的腳下有一隻碩大的、裝得滿滿的筐子,我的當護士的鄰座不時地從裏麵往外取各種各樣的熟肉來跟他太太分享。與這隻筐子為鄰真是令我苦不堪言。特別是到了第二天的時候。然而,在這可怕的旅行中,並不是饑餓讓我最難忍受。我從薩爾朗出發時沒有穿皮鞋,腳上隻穿了一對在巡視宿舍時才穿的非常窄小的膠鞋。膠鞋很漂亮,可是在冬季,在一個三等車廂裏……天呀!我真的冷呀!我真想大哭一場。夜間,在大家都入睡後,我輕輕地把雙腳握在兩隻手裏捂一捂,我長時間地握著它們,想把它們暖和過來。唉!如果埃賽特夫人見到我這個樣子!

還好!盡管饑餓令他肚腹難受,盡管酷寒令他落淚,小東西還是很高興的,否則他絕對不會讓出自己的座位,坐到香檳省人和護士之間去挨擠的。因為,在這痛苦的旅程的盡頭,有他的雅克,還有巴黎。

在第二天的夜裏,將近清晨三點鍾時,我被猛地驚醒了。火車剛剛停了下來,整個車廂騷動起來。

我聽到護士在對他妻子說:“我們到了。”

“這是哪兒?”我揉著雙眼,問道。

“是巴黎,笨蛋!”

我趕緊朝車門走去。沒有房子。隻有光禿禿的原野,一些煤氣燈和大堆大堆的煤堆,不遠處,在一個角落裏,亮著一盞大大的紅燈和與大海聲響相似的含混不清的轉動聲。一個提著小燈挨車門走來走去的人在喊著:“巴黎到了,巴黎到了!請出示車票!”我不由自主地、怯怯地縮了一下脖頸。這就是巴黎了。

嘿!野蠻的大都市,難怪我們的小東西要害怕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