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已經敘述完他那驚險離奇的經曆,現在該輪到我了。快要熄了的爐火在告訴我們:“快去睡吧,孩子們。”蠟燭也在喊叫著:“上床!上床!我們都已經燃到托盤了。”“我們不聽你們的。”雅克微笑著對它們說。我們仍在熬著夜,交談著。
您知道,我對哥哥講的引起了他極大的興趣。這是小東西在薩爾朗學校的生活;這段淒慘的生活,讀者們肯定還記憶猶新。就是那些淘氣、蠻橫的孩子們,迫害、仇恨、羞辱,韋奧先生的那串總是憤怒的鑰匙,屋頂下的令人窒息的小閣樓,背叛、哭泣的夜晚,當然還有——因為雅克這麼好,可以向他和盤托出——巴爾貝特咖啡屋的放縱、苦艾酒和劣質煙草、債務、自暴自棄,最後,甚至自殺和日爾曼神甫的可怕預言:“你這輩子都是個孩子。”
雙肘撐在桌上,雙手捧著臉,雅克直到聽完我的懺悔,從未打斷過……我不時地看到他在戰栗,聽到他喃喃著:“可憐的小家夥!可憐的小家夥!”
當我講述完,他站起身來,握住我的雙手,用輕柔顫抖的口氣對我說道:“日爾曼神甫說得有理,你看,達尼埃爾,你是個孩子,是一個不能獨自走進生活的小孩子,你逃到我身邊來是對的。從今後,你不再單單是我的弟弟,你還是我的兒子,既然我們的母親在遠方,那就由我來替代她吧。你願意嗎?你說,達尼埃爾。你願意我作你的雅克母親嗎?我不會很煩你的,你會看到的;我所要求你的,就是讓我總是走在你的身旁,永遠牽著你的手。這樣,你就能鎮定和真正地麵對生活,像一個大人一樣;它不會吃掉你的。”
作為回答,我跳起來抱住他的脖子,激動地說道:“,我的雅克母親,你真好!”接著,我趴在他的肩上哭了起來,熱淚盡情地淌,根本無法止住,就像原來雅克在裏昂時那樣。今天的雅克已經不再哭了。他呀,正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他的淚罐子已經幹枯了。不管發生什麼事,他再也不會哭了。
此時,七點的鍾聲響了。窗玻璃已經泛白了。一縷微光怯怯地射進了房間。
“天亮了,達尼埃爾。”雅克說道。“該睡覺了。快躺下吧……你該睡覺了。”
“那你呢,雅克?”
“,我嘛,我可沒有坐兩天火車的那種腰酸背痛……再說,去侯爵家之前,我還得去閱覽室還幾本書,我可沒有時間好浪費……你知道德·阿克維爾侯爵這個人是從來不開玩笑的……我今天晚上八點鍾回來……你呢,當你休息好後,你可以出去走走。不過我要特別提醒你……”
於是我的雅克母親便開始給我這剛剛到來的人一大堆十分重要的建議和忠告。遺憾的是,當他向我講述這些時,我已經躺到床上了,盡管嚴格地說來並沒有睡著,可是我已經開始迷糊了。疲勞、餡餅、淚水……我差不多要垮下來了……我模模糊糊地聽到有人跟我說附近有一間飯店,錢在馬甲裏,要過的橋,要走的路,要問警察,聖·日耳曼鍾樓作標識。在我半睡半醒時,尤其是聖·日耳曼的鍾樓給我的印象最深。我看到兩個、五個、十個聖·日耳曼的鍾樓排列在我的床的四周,好像指示路標一樣。在這些鍾樓間,有個人在房間裏走來走去,通著火,拉上窗簾,然後走近我,給我往腳上蓋了一件大衣,吻了吻我的額頭,然後輕輕離去,隨後響起了關門聲……我睡了好幾個小時,當鍾聲猛地把我吵醒時,我還以為我一直可以睡到雅克母親回來呢。這是薩爾朗的鍾聲,像往常那樣可怕的鐵鍾聲:“丁!當!起床了!丁!當!穿衣服了!”我一下子跳到了房子中間張開嘴巴想像在宿舍那樣喊:“快點!先生們!”可是,當我發覺自己是在雅克家裏時,我放肆地大笑起來,在房間裏大跳了起來。被我當作是薩爾朗鍾聲的,其實,是隔壁一間工廠的鍾聲,它像那邊的一樣,響得枯燥,響得很猛。其實學校的鍾聲除了鐵的響聲外,還有其他令人更討厭的東西。好在它已經離這裏有二百多裏遠了,而且它再怎麼猛敲猛響,我也不可能再聽到它了。
我走到窗前,打開窗戶。我還想去看一看我窗下高年級學生的院子,院內的令人傷感的樹木和帶著鑰匙串從牆邊走過的那個人……在我開窗時,中午的鍾聲到處響了起來。聖·日耳曼的高大鍾樓第一個敲響了十二下的三鍾經的鍾聲,幾乎就在我的耳邊。透過開著的窗戶,凝重的鍾聲三下三下地落在了雅克的房上,像帶響的氣泡一樣落在屋頂上,接著炸開,把響聲灑滿了房間。作為對聖·日耳曼的三鍾經的鍾聲的回應,巴黎所有其他的三鍾經的鍾聲也發出了各種不同的聲響……與此同時,好像被這些教堂鍾樓的排鍾吸引了一樣,一縷陽光鑽過雲層,射到了被霧氣弄得濕漉漉的屋頂。下麵,巴黎沸騰了,隱藏起來了……我呆了一陣子,觀看著在陽光下熠熠閃光的大教堂的圓頂、風標、塔樓;然後,突然噪聲傳到了我的耳朵裏,我猛地冒出一個沒來由的瘋狂念頭,要投身到這喧囂聲中去,走進這人群,融入這種生活,感受它的激情,我近乎失去理智地在想:走,去看巴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