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名字起得真好……”我暗自思忖。為了不再看這長著一個鳥頭的可怕的老人,我馬上轉過身來麵對著黑眼睛。唉呀!嫵媚已經破碎了,黑眼睛已經消失了。它們呆過的地方隻剩下了滿身散發著令人難以忍受的市儈氣的小資產階級還坐在鋼琴前的琴凳上……此時,客廳的門開了,皮埃洛特大聲嚷著進來了。吹笛子的人腋下夾著笛子緊隨其後,雅克一看到他,馬上向他投去一瞥凶狠的目光,這目光是可以擊倒一頭大公牛;但是他沒有成功,因為吹笛人很識趣,並沒發牢騷。
“你好呀!小姑娘。”塞文人吻著他女兒的豐腴的麵頰,問道,“你高興嗎?人們把你的達尼埃爾帶來了……你覺得他怎麼樣?他很可愛,對吧?當然話是這麼說的……完全是小姐的模樣。”接下來,好人皮埃洛特又開始上演商店裏的一幕了。他用力把我拉到客廳中央,好讓大家能夠看到小姐的眼睛、小姐的鼻子,和小姐的帶酒窩的下巴頦兒……這種大庭廣眾之下的展覽令我很窘。拉魯艾特夫人和品德很好的女人也停下了她們的牌局,仰靠在扶手椅裏,冷靜地審視著我,高聲地評判著,讚許著我身上的每一個部位,我當時就像是穀地市場上被出售的良種雞一樣。實話對你們說吧,他們之中,品德很好的女人顯得對子禽很在行。
好在雅克提議請小姐給我們演奏點什麼,我才得以擺脫了這一種折磨。“確實,演奏點什麼吧。”吹笛人積極地附和著。他手握笛子,衝到前麵來。雅克喊道:“不……不……不要二重奏,不要笛子。”聽到這話,吹笛人用他那像加勒比的毒箭一樣犀利的淺藍色的眼睛,惡狠狠地瞪了他一下;但是後者眉毛不皺,眼睛不眨,繼續大叫著:“不要笛子……”最後,還是雅克勝利了。皮埃洛特小姐在不讓笛子參加的情況下,給我們演奏了《羅斯倫夢幻曲》的著名震音。在她演奏時,皮埃洛特滿含淚水地欣賞著,雅克也是心醉神迷。吹笛人靜靜地、口裏銜著笛子,雙肩在打著拍子。他心裏在吹著笛子。
羅斯倫結束了,皮埃洛特小姐轉過身來,麵對我說:“您呢,達尼埃爾先生,”她低下眼睛對我說,“我們該來聽您的了吧?……您是詩人,我是知道的。”
“而且是個好詩人。”雅克說。這個冒失的雅克……我,你們想,絕不能讓我在這些亞瑪力人麵前談論詩歌。況且,如果黑眼睛還在這裏也行;但是沒有了!黑眼睛已經消失了有一個鍾頭,我徒勞地在我的四周尋找著它們……要知道,我是以一種怎樣輕快的語氣回答年輕的皮埃洛特小姐的,“請原諒,小姐,今天晚上我沒帶詩集來。”
“別忘記下次帶著詩集來。”好心的皮埃洛特對我說,他把我的這一隱喻完全照字麵來理解了,可憐的人真的以為我有一本詩集,以為我像他的夥計吹笛子那樣地寫詩呢……啊!雅克早就告訴我了,他帶我來的這個地方是個古怪的世界!
將近十一點鍾,大家喝茶。皮埃洛特小姐在客廳裏走來走去,給大家送糖,倒牛奶,嘴上掛著微笑,小手指翹得高高的。隻是到了晚上的這一時刻,我才又見到了黑眼睛。它們一下子出現我麵前,閃爍著,表示著友好;然後,它們再次消失,就在我準備與它們溝通交談的時候……此時隻有我發現了這一點,就是皮埃洛特小姐身上有兩種完全不同的人:首先是皮埃洛特小姐,頭發從中間分開平貼在兩鬢的小資產階級,訓練得很好,完全有資格將來經管拉魯艾特的老店;然後是黑眼睛,這充滿詩意的大眼睛像兩朵天鵝絨花,而且隻在改變這滑稽可笑的小商人的內心世界時才顯現出來。皮埃洛特小姐,我根本就不想要,可是黑眼睛嗎……!黑眼睛!……最後,告辭的時間到了,首先是拉魯艾特夫人表示出來的,她用大圍巾把丈夫嚴實地裹起來,用手臂緊緊把他摟住,好像在抱一個纏了很多祭司頭帶的老木乃伊一樣,把他帶走了。在他們之後,皮埃洛特又把我們在樓梯平台上留了蠻長時間,他向我們沒完沒了地絮叨著:“哈!這,達尼埃爾先生,現在您已經認識家了,我希望能夠再見到您,我們沒有多少客人,但都是這些經過挑選的人……當然話是這麼說的……首先,拉魯艾特先生和夫人,我的老老板;然後是特裏布夫人,品德很好的一位女人,您可以跟她交談,然後是我的店員,一個好小夥,他經常給我們演奏笛子……當然話是這麼說的……你們一起表演二重奏。這會很好的。”
我怯怯地辯駁著,我很忙,很可能不會想來就可以來。
這讓他發笑:“好啦!很忙,達尼埃爾先生……我們都知道你們這些住在拉丁區的人很忙。……當然話是這麼說的……那裏總有一些輕佻的女工嘛……”
“其實,”雅克也在打趣道,“白杜鵑小姐……也還是有些魅力的。”
白杜鵑這個字眼讓皮埃洛特更加放肆大笑起來。
“您怎麼說的,雅克先生……白杜鵑!她叫白杜鵑……嘿!嘿!嘿!您看看這個小家夥……在他這個年紀……”在發現他的女兒也在聽時,他馬上住了嘴,可是當我們已經下到樓梯腳下時,我們還能聽到他那震得樓梯扶手晃來晃去的粗獷的大笑……“好啦,你覺得他們怎麼樣?”我們一走到外麵,雅克馬上問我。
“我親愛的,拉魯艾特先生真醜陋,不過皮埃洛特小姐倒是迷人。”
“是嗎?”這處在愛戀中的可憐人如此敏捷地接著我的話碴,真讓我忍俊不禁。
“走吧,雅克,你自己露餡了。”說著,我牽著他的手。
這一晚上,我們在河邊漫步到很晚,在我們的腳下,靜寂的,黑黑的河流淌著,像千百顆小星星在閃爍。大船上係泊用的纜繩在尖叫著。輕輕地漫步在黑暗中,聽著雅克對我談論著愛情真是愜意……他全心地愛著;可是人家不愛他,而且他知道人家不愛他。
“那麼,雅克,這說明她在愛著另外一個人。肯定的。”
“不,達尼埃爾,我不相信在今晚之前她已經愛上了一個人。”
“今晚之前?雅克,你想說什麼呀?”
“算啦,大家都愛的是你,達尼埃爾……所以,她同樣也可以愛你的。”
可憐又可笑的雅克!真要看看他是多麼痛苦和屈從地說這番話的。我呢,為了安撫他,我突然放聲大笑起來,甚至比我的本意還要放縱得多。
“見鬼,我親愛的,因為你經常去……我肯定是不堪一擊的,或者皮埃洛特小姐真的像一團火……可是不,你盡管放心,我的雅克母親,皮埃洛特小姐在我心中的地位就像我在她心中的地位一樣飄渺;你害怕的不應該是我,絕對的。”
我十分嚴肅又非常誠懇地說著這些。因為皮埃洛特小姐對我來說根本無所謂……黑眼睛卻恰恰相反,那就完全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