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皮埃洛特的傳奇故事(2 / 3)

當我們走進拉魯艾特老店時,差不多九點鍾了。商店正好要關門,螺栓、排門板、鐵條,關門所需的全部東西都已經擺在了人行道上,在半掩著的店門前……瓦斯燈已經熄了,除了櫃台上點著一盞陶瓷燈外,店裏漆黑一團,一張大臉在笑著,在後店的盡頭,有人在吹笛子。

“你好,皮埃洛特。”雅克趴到櫃台前麵,說道(我呆在他旁邊,在燈光下),“皮埃洛特,你好。”

皮埃洛特正在收拾收銀機,聽到雅克的聲音便抬起頭來,然後,當他看到我時,他叫了起來,搓著雙手,呆住了,大張著嘴巴望著我。

“怎麼樣,”雅克很神氣地說,“我怎麼對您說的?”

“!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好心的皮埃洛特喃喃著,“我好像……當然話是這麼說的……我好像看到了她。”

“尤其是那雙眼睛,”雅克說,“好好看看這對眼睛,皮埃洛特。”

“還有下巴頦兒,雅克先生,帶小酒窩的下巴頦兒。”皮埃洛特回答道。為了更好地看看我,他摘下了燈罩。

可是,我什麼也不明白,他們兩人在那裏審視著我,眨著眼,互相打著手勢,……突然皮埃洛特站起身來,從櫃台後麵走出來,向我張開雙臂;“請您允許,達尼埃爾先生,我要好好擁抱您……當然話是這麼說的……我會相信這是在擁抱小姐。”

這最後一句話向我說明了一切。我在這個年紀,像極了埃賽特夫人,而皮埃洛特已經有近二十五年的時間沒見過小姐,這種相像對他觸動太大了。這個正直的人是不能讓自己隻簡單地跟我握手的,他擁抱我,大眼睛裏噙滿淚水注視著我,然後他跟我們大談我們的母親,談二千法郎,談羅貝爾,他的卡米爾,他的阿納斯塔熱,談得那麼冗長,那麼久遠,而我們站著——當然話是這麼說的——站在商店裏耐心地聽著。多虧了雅克不耐煩地對他說:“皮埃洛特,您的錢匣子?“皮埃洛特馬上住了口,他對說了這麼久有點難為情。

“您說的對,雅克先生。我饒舌……我說得太多了……而且小姑娘……當然話是這麼說的……小姑娘會為我遲遲不上去而責怪我的。”

“卡米爾在上麵嗎?”雅克有點冷漠地問。

“是的……是的,雅克先生……小姑娘在上麵……她著急了……當然話是這麼說的……她迫不急待地想認識達尼埃爾先生,快上去看她吧,……我結完賬就上去找你們……當然話是這麼說。”

不再聽他多說,雅克挽起我的手臂,領著我匆匆上樓,邊上有人在吹笛子……皮埃洛特的商店很大,東西裝得滿滿的。昏暗中,可以看到長頸大肚玻璃瓶,乳白色玻璃罩,古金色的波希米亞玻璃杯,大的水晶杯,有蓋的圓鼓肚的大湯碗在閃著光,還有那一摞一摞的盤子直堆到天花板那麼高。這是一幅神奇的瓷器宮殿的夜景。在商店後麵,一隻半開的汽燈仍在燃著,小小的火舌在有氣無力地搖曳著……我們徑直走過去。在一張沙發床的床沿,坐著一位金發的個子高大的年輕人。他正在憂鬱地吹著笛子。在走過他麵前時,雅克冷冷地道了一聲“你好”,金發年輕人也以冷冷的兩聲笛聲——嘀、嘀——作答,這應該是他們約定的用笛子致問的一種方式。

“他是個店員。”當我們走上樓梯時,雅克告訴我說:“這個金發大個子很讓我們心煩,他一天到晚地吹笛子……你喜歡笛子嗎?你,達尼埃爾?”

我真想問問他:“小姑娘呢,她喜歡嗎?”可是我害怕這會令他不快,便很認真地回答道:“不,雅克,我不喜歡笛子。”

皮埃洛特家的住房在五樓,與商店同在一棟樓裏。卡米爾小姐太貴族氣了,不願意在商店裏露麵,隻有在吃飯時才看到她父親。“哈!你會看到,”邊爬樓梯,雅克邊對我說,“這一家人可是闊氣得很呢……卡米爾有一位雇來陪伴她的夫人,一位寡婦,叫特裏布夫人,她從不離她左右……我不大清楚這位特裏布夫人的來曆,但是皮埃洛特認識她而且說她是位品德很好的女人……按鈴,達尼埃爾,我們到了!”我按了門鈴,一個戴著大頭巾的塞文女人來給我開了門。她像老相識一樣對雅克微笑著,接著把我們帶進了客廳。

我們進來時,皮埃洛特小姐正在彈鋼琴。兩位比較健壯的女人,拉魯艾特夫人和特裏布寡婦,這位品德很好的女人,正在一隅玩著紙牌。看到我們,大家都站了起來。一陣忙亂過後,接下來是互相問候和相互介紹。雅克邀請卡米爾——他就簡單地稱她卡米爾——再坐到鋼琴那兒去,而品德很好的女人趁此邀請之機繼續她和拉魯艾特夫人的那一局牌……我們坐了下來,雅克和我,分兩邊坐在了皮埃洛特小姐身旁。她一邊快速地用纖細的手指彈著鋼琴,一邊在同我們說笑著。我在她說話時仔細地端詳著她。她並不漂亮。白皙,麵色紅潤,耳朵很小,頭發很細,但是臉盤很大,過於健康,此外,兩手紅紅的,待人有點冷漠,就像是寄宿女子學校放假在家的女孩子。總之,這確實是皮埃洛特的女兒,在鮭魚巷的玻璃窗裏長大的一朵野山花。

這至少是我的第一印象吧!可是,一直低著頭的皮埃洛特小姐在聽到我對她說的一句話後,突然慢慢抬起頭望著我,好像是變魔術似的,她的小資產階級的市儈氣消失了。我隻盯著她的兩眼看,一雙黑黑的,美麗的大眼睛,我馬上就認出來了……!太神奇了!這就是那雙曾在古老學校的陰冷圍牆裏,特別溫柔地望過我的黑眼睛,是女護理員的黑眼睛,是戴眼鏡的老妖婆時刻監視著的黑眼睛。總之,是那對黑眼睛……我以為自己在做夢。我真想大聲對它們說:“美麗的黑眼睛,是你們嗎?我在另一張臉上找到的是你們嗎?”真願你們知道它們是多麼地相像呀。絕對不可能弄錯,一樣的睫毛,一樣地閃光,一樣的黑焰和內涵。想到世上居然會有兩對完全一樣的黑眼睛,真是不可思議!再說,事實證明了它們就是那對黑眼睛,而不是與它們相像的黑眼睛,因為它們也認出了我,我們肯定要繼續我們之間的昔日的美麗而無言的對話了。恰在此時,我聽到在我身邊,幾乎就在我的耳邊,有小鼠的牙齒啃齧的響聲。循此聲音,我轉過頭去,我看到在緊靠鋼琴的一角,在一張扶手椅中,有一位我還沒注意到的人……這是一位高個子,冷峻的老人,他臉色灰白,長著一顆鳥頭一般的腦袋,前額向後傾斜,鼻子尖尖的,兩隻無神的大眼睛距鼻子很遠,幾乎要貼到太陽穴上了……如果不是這位好人手裏拿著一粒糖,而且還在不時地吸吮的話,我還真以為他已經睡著了呢。這一特殊情況的出現,令我有點手足無措,我向這位老鬼深深地致意,可是他並沒有回禮……“他沒有看到你,”雅克對我說,“他是盲人……是拉魯艾特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