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皮埃洛特的傳奇故事(1 / 3)

當皮埃洛特二十歲時,如果有人對他預言,有朝一日他將取代拉魯艾特先生做瓷器的生意,他會有二十萬法郎在他的公證人那裏,——皮埃洛特,一個公證人!——而且還有一間漂亮的商店聳立在鮭魚巷的拐角處,那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的。

皮埃洛特長到二十歲,還從來沒有離開過他的家鄉。他穿著一對塞文地區的冷杉大木鞋,不懂一句法文,靠養蠶每年掙一百個埃居,他是個結實的莊稼漢,奧弗涅舞跳得非常好,愛笑和喜歡唱讚美歌,但始終很正派,從來不做對不起小酒館老板的事。像他那個年紀的小夥子們一樣,皮埃洛特有個心上人,他每個星期天都去做晚禱的教堂等她,然後帶她到桑樹下跳舞。皮埃洛特的心上人叫羅貝爾,大個子羅貝爾。她是一個美麗的養蠶女工,隻有十八歲,像他一樣是個孤兒,像他一樣的貧窮,但是會讀,會寫,這在塞文山區,比一份豐富的嫁奩還要難得。皮埃洛特為羅貝爾而自豪,打算一旦抽中簽,他就娶她,可是抽簽的日子到了,可憐的塞文小夥,——盡管在去裝簽箱前已經在聖水缸裏浸過三次聖水,——還是抽到了四號簽……他得離鄉背井了。多麼失望呀!……幸運的是,被皮埃洛特的母親奶大且差不多一直帶在身邊的埃賽特夫人幫助了這個奶兄弟,借給他二千法郎去收買一個替身。——那個時候,埃賽特一家很富有!——幸福的皮埃洛特因此沒有走,還娶了羅貝爾,可是由於這正直的人堅持要先還錢給埃賽特夫人,而呆在家鄉他們永遠也不可能做到這一點,他們就壯著膽子離鄉背井,步行到巴黎尋寶來了。

將近一年時間,人們都沒有聽到我們這兩位山民的消息;突然,在一個明媚的早上,埃賽特夫人收到了一封由皮埃洛特和他妻子簽名的感人至深的信,裏麵還夾著三百法郎,這是他們節省下來的第一筆款子。第二年,又一封來自皮埃洛特和他妻子的信,還有五百法郎。第三年,什麼也沒有。——肯定地,他們的生意不大好。——第四年,第三封皮埃洛特和他妻子的信和最後一筆彙款一千二百法郎來了,此外還有對埃賽特全家的祝福。遺憾的是,當這封信到我們家時,我們已經徹底破產了;我們剛剛賣掉工廠,我們也要被迫背井離鄉了……在極度的痛苦中,埃賽特夫人忘記了回複皮埃洛特和他的妻子,而且從此以後,我們再也沒有了他們的消息,直到雅克來到巴黎,找到了皮埃洛特的那一天——皮埃洛特,而沒有他的妻子,咳!——他站在拉魯艾特老店的櫃台裏麵。

沒有比這尋寶的故事更加枯燥的,也沒有比這更令人感動的了。剛剛來到巴黎,皮埃洛特的妻子就決然地去給人家做幫傭了,而她做的第一家恰恰是拉魯艾特家。拉魯艾特是慳吝和怪癖的富商,他們從不願意雇請跑街的,或者女傭,因為他們認為一切事都要自己親力親為,“先生,直到50歲,我還是自己動手做我的短褲。”拉魯艾特老爹不無自豪地炫耀著。隻是在他們步入老年後,他們才鼓起勇氣,奢侈地每月花12法郎請上一個女傭,上帝知道這12法郎是否抵得上這份工作。打掃店鋪、後店、五樓上的一套房子,還有每天早上要灌滿廚房裏的兩隻大水桶!也隻有從塞文山區出來的人才會接受這樣的條件,咳!塞文女人當時年輕、靈活、能吃苦,腰身健壯得像頭小母牛;舉手之間,她就能幹完所有的活,此外她那無時無刻的對兩位老人的甜蜜微笑。光這一點,就不止值12個法郎……由於態度好,吃苦耐勞,這位勇敢的山裏少婦終於打動了她主人們的心。他們很喜歡她,他們同她交談;然後有一天,完全是自發地,——最冷酷的心有時也會迸出瞬間的火花,——老拉魯艾特願意借給皮埃洛特一點錢,讓他按自己的意思去做點力所能及的小生意。

這就是皮埃洛特的主意:弄一匹老馬,買一輛有篷的舊車,然後從巴黎的這頭走到那頭地吆喝著,“把家裏礙手礙腳的東西清出來吧!”我們這位狡黠的塞文人不是賣東西,而是買。買什麼呢?——所有東西。破罐子、舊鐵器、廢紙、碎玻璃、不用的又不值得賣的舊家具、商人們不願意要的過時飾絛,所有不值錢的東西,或出於習慣,或出於疏忽而留在家裏的沒用的東西,因為人們不知道怎麼處理它們,隻是覺得礙手礙腳,覺得滿滿當當的東西,……皮埃洛特沒有看不上眼的東西,他什麼都買,或者說什麼都收,因為絕大多數情況下人們不是賣給他,而是送給他,這樣可以解脫了。“把家裏礙手礙腳的東西清出來吧!”

在蒙馬爾特區,塞文人已經很有人緣了。像所有的流動商販一樣,他在當街的吆喝聲引起了人們的關注。他具有家庭主婦們諳熟的古怪又特別的吆喝聲……他首先運足了氣,喊:“把家裏礙手礙腳的東西清出來吧!”然後又以緩慢的、悲戚的語氣對他那匹老馬,他的阿納斯塔熱,他是這麼叫它的,發表長篇大論。他相信阿納斯塔熱會說話。“好啦!過來吧,阿納斯塔熱;好啦,過來吧,我的孩子……”於是順從的阿納斯塔熱便緊隨其後,低著頭,神情憂鬱地在馬路邊走著。這時,幾乎所有的房子裏都會喊:“喂!喂!阿納斯塔熱!……”破車子開始裝貨了,要看好,當車裝滿後,阿納斯塔熱和皮埃洛特就去蒙馬爾特把整車的貨卸給一個收破爛的人,他為這既不值錢又沒有什麼用的被清出來的家裏礙手礙腳的東西付出很好的價錢。

靠這一特殊職業,皮埃洛特並沒有積累下財富,但是生活得到了充分的保障。從第一年起,他就還清了老拉魯艾特的錢,還寄了三百法郎給小姐——在埃賽特夫人還是個姑娘時,皮埃洛特就這樣稱呼她,而且以後他也從來沒想過要改變稱呼。——第三年可是過得不怎麼好。這正是1830年。皮埃洛特盡管大喊“把家裏礙手礙腳的東西清出來吧!”可是正在擺脫妨礙他們的國王的巴黎人對皮埃洛特的喊叫聲充耳不聞,由著他聲嘶力竭地在大街上喊叫。所以每晚回來,破車總是空的。雪上加霜的是,阿納斯塔熱死了。而這時老拉魯艾特也開始不能事事親力親為了,他們建議皮埃洛特到他們家來做店裏夥計。皮埃洛特接受了,但是這份寒酸的工作他沒幹多久。從他們到巴黎時起他妻子就教他讀書寫字。現在他已經會寫信了,而且能夠用法文明白地表達自己的意思了。進了拉魯艾特家後,他加倍努力,到成人班學習演算,而且覺得很好。幾個月下來,他可以代替幾乎完全失明的拉魯艾特先生站櫃台和替腿腳已經不聽使喚的拉魯艾特夫人賣貨了。就在這個時候,皮埃洛特小姐出生了,而且自此以後,塞文人的財富開始增長。首先他對拉魯艾特的生意很投入,他很快便成了他們的合作夥伴,隨後,在某一天,拉魯艾特老爹完全失明了,他退出了生意,把資本全部讓給了皮埃洛特,後者按年償還本息債款。當他獨自一人經營時,塞文人擴大業務的程度令人吃驚,隻用了三年時間,他便付清了拉魯艾特的資本金。在沒有債務的情況下,他終於成為一間貨源充足,顧客盈門的漂亮商店的老板,……就在這個時候,好像她的男人不再需要她,她隻有等死似的,高大的羅貝爾病倒了,最後死於衰竭。

這就是皮埃洛特的故事,是那天晚上我們去鮭魚巷的路上雅克講給我聽的,由於路很長——我們選了最長的一條路,好把我新買的男禮服展示給巴黎人看——我得以在到他家之前深刻地了解了我的這位塞文人。我知道好心的皮埃洛特有兩個崇拜的人,我是絕不能觸犯的,那就是他的女兒和拉魯艾特先生。我還知道他喜歡嘮叨,但聽他的話很累人,因為他說得很慢,有點吞吞吐吐,嘟嘟囔囔,而且說不上三句話就得加上:“當然話是這麼說的……”這說明一個事實:塞文人始終未能完全掌握我們的語言,他所想的東西到了嘴邊就成了朗格多克的土話了,他不得不把這朗格多克方言轉變成法文,於是,他夾雜在話中的“當然話是這麼說的——”就讓他有時間私下完成這小小的轉譯工作。像雅克說的那樣,皮埃洛特不是在說話,是在翻譯……至於皮埃洛特小姐,我所能知道的,就是她16歲,名叫卡米爾,僅此而已;有關這方麵的情況,雅克像條鱘魚似的保持著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