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一個晚上,將近九點鍾時,在蒙帕納斯劇院。演第一出戲的小東西剛剛下場,準備回到自己的化妝室去。在上樓時,他碰上了即將登台演出的伊爾瑪·博雷爾。她神采奕奕,穿著天鵝絨、鑲著鏤空花邊的衣服,像塞利梅納一樣,手裏拿著一把扇子。
到演出廳去,路過他身旁時,她說道:“我今天很有情緒……我會很美的。”
他緊走幾步趕去化妝室,馬上脫下衣服。這間化妝室是他與另兩位同事共用的,沒有窗戶,吊頂很低,靠頂上的片岩采光。兩三張草繩編的椅子就是全部家具了。牆上掛了一溜鏡片,還有亂七八糟的假發和破舊衣服,褪了色的天鵝絨服裝和失去光澤的金屬飾片。地上,在一個角落裏放著一隻沒有蓋子的盛脂粉的油罐和脫了毛的粉撲。
小東西在裏麵呆了一會兒,然後脫衣服,此時,他聽到一名道具師在下麵叫他:“達尼埃爾先生!達尼埃爾先生!”他從化妝室出來,俯在樓梯杆的濕乎乎的木頭上,回道:“什麼事?”然後,看到沒有人答言,他走下樓來。當時他是衣不蔽體,滿臉白一塊紅一塊的,他那黃色的假發也耷拉到眼睛上……在樓梯下麵,他撞到一個人身上。
“雅克!”他叫道,同時嚇得向後退了一步。
真的是雅克,……他們相互對看了一陣子,一句話也不說。最後雅克雙手合掌,帶著哭腔輕輕地歎息說:“噢!達尼埃爾!”這足夠了。小東西內心感動異常。他像個膽怯的孩子看了看自己的周圍,然後壓低聲音,低得他哥哥勉強可以聽到:“把我從這兒帶走,雅克。”
雅克戰栗著,然後拉起他的手,把他帶到了外麵。一輛馬車等在大門口;他們登上了馬車。“達姆街,在巴蒂諾勒!”雅克母親大聲命令著,——“這是我的那個區!”馬車夫歡愉地答道。於是馬車上路了…………雅克回到巴黎已經有兩天了。他是從巴勒莫回來的。在那兒,皮埃洛特的一封信——是在出事三個月後才寄給他的,——還是向他揭露了這件事。這封簡短的,沒有成句子的信讓他知道達尼埃爾失蹤了。
讀著這封信,雅克便猜到了一切。他在思忖:“這個孩子在幹傻事……我必須回去。”於是,他立即就向侯爵告假。
“請假!”這位老好人跳了起來,“你瘋了吧?……那我的回憶錄怎麼辦?”
“隻要八天,侯爵大人,就是一去一回;這關係到我弟弟的性命。”
“我才不理會您的弟弟呢……您來時已經知道規矩了吧?您忘記了我們達成的協議啦?”
“沒有,侯爵大人。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您也應該像其他人一樣。如果您離開您的崗位八天,您就永遠不要回來了。我請您認真權衡一下……而且請注意,盡管您要思考,還請您坐下來。我要口述了。”
“已經想好了,侯爵大人。我要走。”
“見鬼去吧。”
毫不通融的老人拿起帽子,到法國領事館去找新秘書了。
雅克當晚便動身。
一到巴黎,他就跑到波拿巴街。“我弟弟在上麵嗎?”他大聲問正在院子裏騎坐在壓水泵上吸煙鬥的看門人。看門人笑了起來:“他早就跑了。”他陰陰地說道。
他本打算保守秘密的,可是一枚一百蘇的硬幣撬開了他的口。於是他說六樓的小家夥和二樓的女人已經失蹤很長一段時間了,也不知道他們躲到什麼地方去了,但是在巴黎,而且肯定是在一起,因為白杜鵑這個黑女人每個月都會來看一看有沒有他們的什麼東西。他還說,達尼埃爾走時,忘記向他告辭,而且還欠了他最後四個月的房租,還不算一些小的債務。
“很好,”雅克說,“都會付清的。”於是,一分鍾也沒耽擱,甚至都沒有拍打一下旅途的塵埃,他便開始尋找他的弟弟了。
他先去了印刷商那裏,因為他想大批的《田園喜劇》堆放在那裏,達尼埃爾肯定會經常去的。
“我正打算給您寫信的。”看到他進門,印刷商對他說,“您知道第一張期票還有四天就到期了。”
雅克毫不動情地回答道:“我想著這件事呢……我明天會去各書店轉一轉的。他們會給我錢的。因為書銷售得還不錯。”
印刷商那對阿爾薩斯的大藍眼睛幾乎要從眼眶裏跳出來了。
“什麼?……賣得還不錯!誰跟您說的?”
雅克一下子變得臉色慘白,他已經預感到了災難。
“您請看看這個角落,”阿爾薩斯人繼續說,“所有的書都堆在這裏了。這就是《田園喜劇》。自從投入市揚五個月來,人們隻賣掉了一本。最後,書商們不耐煩了,他們把所有積壓的書都給我退回來了。眼下,這些書隻能按紙的重量賣掉了。真遺憾,印刷得這麼好。”
此人的每一句話都像鉛棒一樣擊打在雅克的頭上。可是,更令他不安的是,聽說達尼埃爾以他的名字向印刷商借了錢。
“也就是在昨天。”沒有絲毫憐憫心的阿爾薩斯人繼續道,“他派了一個可怕的黑女人來問我要兩個路易;但是我很幹脆地回絕了。首先因為這位古怪聽差的腦袋像通煙囪工人的腦袋,令我無法信任;其次,您要知道,埃賽特先生,我並不是個有錢人,而且我已經給了您弟弟四百多法郎了。”
“我知道了,”雅克母親底氣很足地回答道,“請不要擔心,這筆錢我很快就會還給您的。”說完,他馬上退了出來,害怕讓別人看出他太激動了。在大街上,他不得不坐到石礅上休息一下,因為他的雙腿很不聽使喚了。他的孩子失蹤了,他的位子丟了,印刷商的錢要償還,還有房租,看門人的錢,後天到期的期票,所有這一切在他的腦海裏嗡嗡作響,在旋轉著……他猛地站起身來:“首先是債務,”他在想,“這是最先要解決的。”所以,也顧不得他弟弟幹的那些對不起皮埃洛特家的事了,他毫不猶豫地徑直去找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