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惡夢(上)(3 / 3)

“試著祈禱吧。”他對我說,“這會令你好過一些。”

隻是到了這時,我才認出他來……他是我在薩爾朗的老朋友,俊俏的臉龐有殘疾的日爾曼神甫,還是那副穿教袍的龍騎兵的神態……悲哀已經徹底摧垮了我,以至見到他在這兒,都沒能引起我的驚詫。我覺得這很平常……可是讀者們都不可能像我這樣認為這一重逢很正常;所以我認為有必要解釋一下薩爾朗的教授怎麼會來到死者的這個房間的。

大家或許還記得小東西離開學校那天,日爾曼神甫曾經對他說過:“我確實有個兄弟在巴黎。他是一個正直的神職人員……可是算啦!有什麼必要把他的地址給你呢?……我肯定你不會去找他的。”您看到命運的安排了吧。神甫的這位兄弟是蒙馬爾特區的聖-皮埃爾教堂的本堂神甫,而可憐的雅克母親找來做臨終儀式的神甫就是他。恰在此時,日爾曼神甫正好路經巴黎,並且住在本堂神甫的宅邸……十二月四日晚,他的兄弟回來後對他說:“我剛給住在這附近的一位即將辭世的可憐孩子做了臨終塗油禮。應該為他祈禱,神甫。”

神甫回答道:“我記住明天做彌撒時,為他祈禱。他叫什麼名字?……”

“等等……這是一個南方人的名字,還挺難記的……雅克·埃賽特……是的,是雅克·埃賽特……雅各布·埃賽特……”

這個埃賽特名字令神甫想起了過去相識的一個小學監。於是他一刻也沒耽擱地跑到了皮魯瓦旅館……進門時,他就看到我跪在那兒,雙手緊緊拉住雅克的手。他不願意打攪沉浸在痛苦中的我,便把所有的人打發走,並對他們說由他跟我一塊守夜;然後他就跪了下來,隻是到了夜靜更深時,被我的呆滯木訥嚇壞了的他,才拍了拍我的肩。我們才在這個時候相認的……從這時開始,我便對隨後所發生的事記不大清楚了。這可怕的一夜,第二天,還有轉天的轉天,隻給我留下了一大堆模糊的回憶。在我的回憶錄中,這是一個大空白。但是我仍記得,——隻是非常模糊,好像事情已經發生了好幾個世紀似的,——在巴黎的永遠也走不完的泥濘中,跟在一輛黑車後麵走著。我沒戴帽子,夾在皮埃洛特和日爾曼神甫中間。凍雨裹挾著霰子抽打在臉上。皮埃洛特撐著一把大傘;可是他舉得很不得法,如注的大雨打濕了神甫的長袍,使它變得亮閃閃的……雨在下著!在下著!!多大的雨呀!

在我們身邊,在車旁,有一位穿黑衣的高個子先生手裏拿著一根黑木杖。他就是這一儀式的指揮者,死者葬禮的侍從長。好像所有的侍從們一樣,他穿著絲綢大袍,佩著寶劍,穿著短褲和戴著禮帽……這難道是我大腦中出現的幻覺嗎?我覺得這個怪人很像韋奧先生,我們薩爾朗學校的總監。像他一樣高,一樣地把腦袋歪在肩上,而且每當他看我時,他臉上掛著可怕的管鑰匙的人嘴角上顯露的那種虛偽、冰冷的微笑。他不是韋奧先生,但有可能是他的影子……黑車繼續前行,隻是非常緩慢,非常緩慢……好像我們永遠也走不到目的地似的……終於,我們來到了一座淒涼的花園,裏麵的黃色稀泥一直沒到我們的腳脖子。我們在一個大坑前停下來。穿短大衣的人們抬著一口沉重的大匣子,他們把它安放進去。事情進行得很不順利。繩子被雨水浸得緊繃繃的,很難滑動。我聽到其中一個人在喊著:“腳向前!腳向前!……”在我麵前,在大坑的另一側,頭歪在一側肩上的韋奧先生的影子仍然在對我微笑著。高大、瘦削、緊緊地裹著喪裝,在灰蒙蒙的天空中,這個影子突然變成了一隻黑螞蚱,全身濕淋淋的大螞蚱……現在,我獨自一個跟皮埃洛特呆在一塊兒了……我們朝蒙馬爾特鎮走去……皮埃洛特想找一部車子,但是找不到……我在他的身邊走著,手裏攥著帽子;我總覺得自己還在跟著靈柩車後麵走……整個鎮上,所有的人都轉過臉來,看著這位壯碩的大男人哭泣著在叫馬車,和這個孩子光著腦袋在大雨中走著……我們走著,走著。我太疲乏了,我的頭沉得很……我們終於到了鮭魚巷,看到了拉魯艾特老店和它那塗了油漆的、流著綠水的挑簷……我們沒有進商店,而是徑直上了樓上皮埃洛特的家……走到二樓時,我已經精疲力竭了。我坐到一個台階上,再也走不動了;我的腦袋太沉重了……於是皮埃洛特雙手抱起了我;當他把我帶進他家時,我都快要死了,我燒得全身發抖,我聽到霰子在劈劈啪啪地敲打看朝著巷子的玻璃窗,天溝裏的雨水嘩嘩啦啦地淌到了院子裏……在下雨!在下雨!!還在下著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