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長時間地說話,於是又靠到了枕頭上,閉上了眼睛。我以為他快要死了,便大聲地喊叫起來:“雅克!雅克!我的朋友……”他沒有回答,但是用手在告訴我:“噓!噓!”好幾次。
此時,房門打開了。皮魯瓦先生走進房間,後麵跟著一個高大男人,他像球一樣地滾到了長沙發前,嘴裏大叫著:“我得到的是什麼消息呀,雅克先生?……當然話是這麼說的……”
“您好,皮埃洛特。”雅克睜開眼睛說,“您好,我的老朋友。我確信您一得到消息就會來的……達尼埃爾,讓他待在這兒:我們倆人有話要說。”
皮埃洛特把大腦袋俯在臨終人的毫無血色的嘴邊,他們就這樣呆了很久,彼此交談著……而我,我站在房間的中央,呆呆地看著。我的腋下還夾著書。皮魯瓦先生輕輕幫我取下來,還跟我說了幾句話,我根本就沒聽進去;然後,他走過去點上蠟燭,在桌子上鋪好白布。我還暗自思忖:“他鋪餐桌幹什麼?……難道還有心思吃飯嗎?——我可是一點也不餓!”
夜幕降臨了。外麵,在花園裏,旅館裏的人們比比劃劃地在盯著我們的窗戶看。雅克和皮埃洛特仍在交談著。不時地,我聽到塞文人悲聲地大聲說著:“是的,雅克先生……是,雅克先生……”但是我不敢走近……在談話快要結束時,雅克還是把我叫了過去,讓我坐在了床頭,待在皮埃洛特的旁邊:“達尼埃爾,我親愛的,”他在歇息了很長一段時間後對我說道,“不得不離開你,我感到十分悲痛;但我可以慰藉的是:我不會把你獨自一人留下來苦掙苦挨地生活……皮埃洛特會呆在你身旁,好心的皮埃洛特原諒了你,並且答應替代我呆在你身旁……”
“是的,雅克先生。我保證……當然話是這麼說的……我保證……”
“你看,我可憐的小家夥,”雅克母親繼續道,“你一個人永遠不可能重建起家園來……這並非要你去吃苦,你確實不是一個好的建設者……隻是,我想有皮埃洛特的幫助,你會實現我們的美夢……我不要求你盡力去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大人,我想,像日爾曼神甫說的那樣,你這一輩子都長不大。但是,我求你永遠做一個好孩子,一個正直的孩子,尤其是……靠近一點兒,我要悄悄地告訴你,……尤其是不要讓黑眼睛哭泣。”
說到此,我可憐的至親至愛的人又喘息了一陣子,然後繼續道:“當一切都結束後,你給爸爸和媽媽寫封信。但是要一點一點地讓他們知道事情的經過……如果突然一下子,那會令他們心碎的……現在你該明白,為什麼我沒有讓埃賽特夫人來了?我不想讓她在這個時候呆在這裏。因為對母親們來說,這是最嚴酷的時刻……”
他住了嘴,眼睛望著門口。
“上帝來了!”他微笑著說。於是他示意讓我們閃開一點。
臨終聖體被送來了。在白色桌布上的大蠟燭中間,聖體餅和聖體油已經擺好了。然後,神甫走近床鋪,儀式開始了。
當這一切結束後——!我覺得時間真漫長!——當一切結束後,雅克輕輕地把我叫到他的麵前。
“吻抱我吧。”他對我說;他細如遊絲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發來的……確實應該是從遙遠的地方發來的,快十二個鍾頭了,奔馬癆讓他瘦骨嶙峋地仰躺著,而且正在快速地把他帶向死亡!……在上前吻抱他時,我的手碰到了他的手,他那可愛的雙手在臨終前已經汗濕了。我緊緊地握住它,再也不願意鬆開……我們就這樣待著,我也不知道待了多長時間;也許是一個小時,也許是永遠,我根本就不知道了……他不再看我,也不再同我講話。隻是有幾次,他那隻握在我手中的手像是在對我說:“我感覺到你在這兒。”突然,他從頭到腳全身猛抖了一陣子。我看到他睜開眼睛,望著周圍,好像在尋找什麼;於是,我俯下身來,我聽到他兩次輕輕地、輕輕地說道:“雅克,你是一頭驢……雅克,你是一頭驢!……”然後一切歸於沉寂……他死去了…………啊!惡夢呀!…這一夜刮著大風。陰冷的十二月將大把大把的霰子拋到窗玻璃上。在房間盡頭的桌子上,一座耶穌的銀質小像在兩支蠟燭間放著光。一位我不認識的神甫跪在耶穌像前,正在大聲祈禱著,在呼嘯的風聲中……而我,我不祈禱;我也不再哭了……我隻有一個想法,一個執著的想法,就是把緊緊地握在我兩手中的我所愛的人的手暖和過來。唉呀!越是臨近清晨,這隻手也就越是變得沉重和冰冷……在耶穌像前誦頌拉丁經文的神甫突然站起身來,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