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讀者,如果您是一個強者,如果您有的都是好夢,如果您從未因為對未來的事情的預感而心裏難受過——難受得想大叫;如果您是一個講究實際的人,是一個隻受事實影響的,而不受頭腦中絲毫迷信東西拖累的清醒的人;如果您在任何情況下都不相信超自然的東西,不接受怪誕的東西,您是不可能讀完這回憶錄的。因為我在這最後章節裏要講述的東西像永恒真理般的真實;可是你們是不會相信的。
這是在12月4日……我從烏利學校返回,比往常要早一些。早晨,我把雅克一個人留在家裏,他當時非常疲憊不堪,所以我極想知道他現在的情況。在穿過花園時,我撞到了站在無花果的樹旁,正在低聲跟一位大手大腳的矮胖子談著什麼的皮魯瓦先生的身上。這個陌生人正在費力地扣著他手套上的扣子。
我本想道歉,然後繞過去,可是旅館老板叫住了我:“跟您說句話,達尼埃爾先生。”
然後,他轉過身去對另外一位說:“他就是我剛剛提及的那位年輕人。我想您最好還是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他……”
我驚恐不安地站住腳,這個矮腳的老好人要告訴我什麼呢?難道是他的手套太窄,沒辦法裝進他那雙大肥手嗎?我已經看得很清楚了。真是的!
沉默了片刻,大家都很尬尷。皮魯瓦先生高昂著頭,望著他的無花果樹,好像在找根本就沒有的無花果似的。戴手套的人還在那兒扣著扣子。終於他決定開口說話了;不過,您不用擔心,他並沒有放棄那些紐扣。
“先生,”他說,“二十年來,我一直是皮魯瓦旅館的醫生,我敢斷言……我沒讓他說完。醫生這個字眼告訴了我一切。“您是來看我哥哥的吧?”我戰栗著問道,“他病得很重,是吧?”
我並不認為這個醫生是個令人生厭的人,但是此時,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手套上了,根本就不考慮他是跟雅克的孩子在說話,不去想盡量把話說得婉轉一點。他生硬地回答我道:“他確實病了……我想……他恐怕不會拖過今夜了。”
我跟您說,這對我確實是致命的一擊。房子、花園、皮魯瓦先生、醫生,我看到的一切都在我眼前轉了起來。我不得不靠到無花果樹上……他這一手太殘酷了,這位皮魯瓦旅館的醫生!而且,他什麼也沒發覺,仍在冷靜地扣著他的手套:“這是可怕的奔馬癆……沒有辦法了,至少是沒有行之有效的辦法了。而且,就像每次一樣,通知我太晚了。”
“這可不是我的過錯,醫生。”正直的皮魯瓦先生辯駁道。他仍在堅持著一心一意地尋找他的無花果,這也是掩飾流淚的一種辦法。“這不是我的過錯,我早就知道他生病了,這可憐的埃賽特先生,而且我總是建議他請個醫生看看;可是他始終不答應。當然,他是擔心嚇著他的弟弟……這兩個孩子,他們那麼和睦,這您也是知道的!”
內心的絕望令我號啕大哭起來。
“好啦,小夥子,勇敢一點!”戴手套的人好心地勸慰著我,“誰知道呢?科學已經下了斷言,可是現實還沒有……我明天上午再過來。”
說著,他原地轉了一圈,吐出一聲滿意的歎息後走了:他總算扣好了一隻手套!
我又在外麵呆了一會兒,擦幹眼淚,鎮靜一下自己,恢複一點勇氣,然後樣子輕鬆地走進了房間。
開門後,我見到的一幕令我惶恐。雅克,肯定是要把床留給我,他把床墊鋪在長沙發上,我看到他躺在那上麵,麵色蒼白,白得嚇人,跟我夢中的雅克一樣……我首先想到的是撲上前去,把他摟在懷裏,抱上他的床去,抱到隨便什麼地方;一定要把他抱起來,我的上帝,一定要把他從那兒抱起來;可是我馬上就想到:“你做不到,他太大了!”當看到我的雅克母親就是呆在夢中見到的那個死去的地方,而且病痛絲毫都沒有減輕時,我的勇氣全部跑光了;那種為安慰臨終人而掛在臉上的強擠出來的假笑,我怎麼也找不到了,我跪倒在沙發前,淚如泉湧。
雅克艱難地朝我轉過身來,說道:“是你吧,達尼埃爾……你遇到醫生了,是吧?其實,我還特別叮囑這個大胖子,不要嚇著你。不過我一看你這個樣子,就知道他沒有這麼做,而且你也都知道了……把你的手遞給我吧,弟弟……誰會相信這樣的事呀?有人去尼斯是為治肺病;而我,我卻找回來這麼一個病。這也很自然……啊!你要知道,你要這麼悲傷,你就會奪走我所有的勇氣;我已經不那麼堅強了……今天早上,在你走後,我已經知道事情很糟了。我派人去找了聖-皮埃爾教堂的本堂神甫;他來看了我,而且一會兒還會來給我做臨終聖事……你知道,這會讓我們的母親高興的……這位神甫,他是一個好人……他的名字跟你的朋友的相同,就是您在薩爾朗學校的那位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