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劫持(下)(1 / 3)

“你看,達尼埃爾,”當我們走進皮魯瓦旅館的房間時,我的雅克母親對我說,“這跟你到巴黎的那一晚一樣吧!”

確實像那一晚,一頓豐盛的午夜餐已經擺放在鋪了白桌布的台子上等我們;餡餅散發著誘人的香氣,酒看上去也令人垂涎,放在玻璃樽裏的蠟燭發出明亮的光……可是,可是,也絕不一樣了!有些幸福是一去不再來的。午夜餐相同;可是沒有了我們這些舊時賓客們的好心情,沒有了剛到時的那種純真的激情,沒有了對工作的設想,對成功的憧憬,沒有了引起開懷大笑和食欲的神聖的信任感。一點都沒有了。唉!過去吃午夜餐的人沒有一個願意到這皮魯瓦飯店來。他們都還呆在聖·日耳曼的鍾樓裏;哪怕是在最後一刻,流露出來的感情期待我們有一個節日的氣氛,但又告訴我們它不再來了。

不!這絕不是一樣的了。我很清楚,為了讓我開心,雅克深情地望著我。我敢肯定,其實他心裏真想大哭一場,我也一樣;可是他有勇氣克製住了,而且還裝出輕鬆的樣子對我說:“行啦,達尼埃爾,哭夠啦。你已經哭了一個小時啦。(在車裏,在他跟我說話時,我就一直趴在他的肩頭大哭著。)這真是一個奇異的歡迎儀式!你讓我不由地想起我最艱難的時日,膠水瓶和‘雅克,你是一頭驢’的日子。好啦,擦幹眼淚,小後悔。你去照照鏡子,你自己都會笑起來的。”我去照了照鏡子;可是我卻笑不起來。我感到羞愧……我那黃色的假發已經平平地貼到了我的前額上,紅的、白的顏料塗得我滿臉都是,裏麵還摻著淚水和汗水……真是醜陋至極!我厭惡地一把抓下假發;但是就在要把它扔了之時,我認真地思索了一下。最後,我還是把它掛在了牆壁正中央的一顆釘子上。

雅克十分不解地看著我:“你怎麼把它掛在那裏,達尼埃爾?這太難看了,這個阿巴石戰士的戰利品……它好像我們剛割下的波利什奈爾的頭皮。”

而我卻神情凝重地說:“不,雅克,這不是一個戰利品。這是我的懊悔,這是我的摸得到、看得見的懊悔,我要讓它永遠顯現在我麵前。”

雅克的唇上掛著苦澀的笑,但他馬上就顯出高興的樣子,說道:“哈!隨它去吧!現在你已經擺脫了困境,而我又找到了你的小臉蛋了。我們吃飯吧,我漂亮的鬈發小家夥,我都快要餓死了。”

這不是真的;他不餓,我也不餓。偉大的上帝!我雖然想好好享用這頓午夜餐,可是所有我吃的東西全都堵在了嗓子眼,盡管我努力想鎮定一下,可還是在用無聲的淚水澆著我吃的餡餅。一直在偷偷打量著我的雅克最後不得不對我說:“你哭什麼?……難道你後悔來這裏嗎?……難道你怪我把你劫持了嗎?……”

我傷心地回答道:“這句話說得太糟糕了,雅克;我已經允許你隨便說我了。”

我們又繼續吃了一會兒,或者說做了一會兒樣子吧。最後,雅克對我們倆人合演的這出戲厭倦了,他推開他的盤子,站起身來:“總之,這頓午夜餐不好吃;我們最好還是睡覺……”

我們家鄉有個諺語,說:“苦惱和睡眠不能共床。”這個夜晚我深深感受到了。我精神上的痛苦是,想著我的雅克母親為我做的樁樁件件好事,和我作為回報給他製造的所有痛苦;用我的生活同他的作比較,我的自私同他的奉獻,這個無恥的孩童的靈魂同他那英雄般的胸懷比較。他是把這句“世上隻有一種幸福,那就是替別人謀幸福”作為格言的。我也在思忖:“現在,我的生活已經毀了。我已經失去了雅克的信任,失去了黑眼睛的愛情,還有我自己的自尊心……我今後會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這種可怕的精神折磨令我直到早上都未能闔上眼……雅克也一宿沒睡。我聽到他在枕頭上翻來覆去,不時地幹咳著,令我的眼睛發癢。有一次,我輕輕地問他:“你在咳嗽,雅克……你是不是病了?……”他回答說:“沒有什麼……睡吧……”從他的神態我看出,他在生我的氣,隻是不願意表露出來。這一想法令我倍加傷心,於是我又躲在被子下麵一個人哭了起來。哭著哭著,我最後睡著了。如果說精神痛苦影響睡眠的話,那淚水倒是很好的麻醉劑。

等我醒來時,天已經大亮了。雅克沒在我身邊。我還以為他已經出去了;可是,一拉開帷簾,我看到他睡在屋子另一頭的一張長沙發上,臉色蠟白。,白得嚇死人……我真不知道怎麼會閃出這麼可怕的念頭。——“雅克!”我叫著他的名字朝他跑過去。他還在睡著,我的叫聲並沒有吵醒他。這真是怪事!他昏睡時的麵容顯得很痛苦,這是我從來沒見到過的,但對我來說卻並不完全陌生。他憔悴的麵容、瘦長的臉龐,慘白的臉色,病態的沒有一絲血色的雙手,所有這些讓我看了很痛心,但是這種痛心我曾經感受過。

可是,雅克從來沒有生過病,他以前可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青色的眼圈,沒有這麼瘦骨嶙峋過……以前我曾在什麼地方見過這一情景呢?……突然夢中的情景在我的腦海裏閃現……是的,是在夢中,這就是夢中的雅克,蒼白,白得嚇人,躺在一條長沙發上,剛剛斷氣……雅克剛剛斷氣,達尼埃爾·埃賽特,是你殺了他……此時,一縷灰色的陽光悄悄地從窗口射了進來,像一條蜥蜴一樣,在這張毫無生氣的、蒼白的臉上爬著……,輕輕地!死者又蘇醒了。他在揉著雙眼,然後看到我站在他的麵前,微笑著對我說:“早上好,達尼埃爾。睡得好嗎?我,我咳嗽得太厲害。我睡到這張沙發上,為的是別吵了你。”雖然他很平靜地跟我說著,我還是因為我剛剛產生的可怕的幻覺而雙腿發抖,我暗暗在心裏禱告著:“萬能的上帝,為我留住我的雅克母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