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劫持(下)(2 / 3)

盡管剛醒時的感覺很不吉利,但整個上午還是很歡快的。我們甚至又找回了昔日的開懷大笑。當我穿衣服時才發現,我所有的衣服隻是一條絨織短褲,一件長燕尾的紅色馬甲,所有這些都是我在被劫持時穿在身上的戲院的舊衣服。

“管他呢!親愛的,”雅克對我說,“誰也不可能萬事想得那麼周全。隻有笨手笨腳的唐璜才會在劫持美人時想到衣服行裝……再說,不用害怕。我們去給你買新衣服穿……就像你初到巴黎時那樣。”

他這麼說著,為的是讓我高興,因為他像我一樣地感覺這絕不再相同了。!不,這絕不是一樣的啦。

“好啦,達尼埃爾,”看到我若有所思的樣子,正直的雅克繼續說道,“不要再想過去的事了。現在展現在我們麵前的是新生活了;讓我們毫無悔恨地、不要氣餒地走進新生活,尤其是盡一切可能不再走過去的路……你今後打算做什麼,弟弟,我不問你;但我認為,如果您願意繼續寫詩的話,這裏將是理想的工作場所。房間靜謐,園子裏有鳥鳴。你把寫詩的桌子擺在窗前……我及時打斷他,說:“不,雅克,我不再寫詩了,再也不弄韻腳了。這些幻想令你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我現在想的,是要像你那樣做,勞動、工作養活自己,而且盡我一切努力幫助你重建家園。”

而他,微笑著,心平氣和地說:“這是多麼好的計劃呀,藍蝴蝶先生;但這絕不是我們所希望你的。現在不是你自己養活自己的問題,而是,隻要你願意……可是,算啦!我們稍後再談這個問題。走,去給你買衣服去。”

為了出門,我隻得穿上他的一件禮服,它一直長到我的腳後跟,弄得像個皮埃蒙特的樂師似的;所差的就是一把豎琴了。幾個月前,如果我不得不穿這奇異可笑的服裝上街的話,我會羞愧死的;可是眼下,我有比這更令我羞愧的東西,女人們可以盯著我、恥笑我,這已經不再是我穿膠鞋的那個時候了……!不,這絕不一樣啦。

“你現在是基督徒了。”從舊貨商店出來時,雅克母親對我說道,“我把你帶回皮魯瓦旅館去,然後我去看一下我走前曾在那裏做過書記的鐵匠鋪,看他是否還願意給我點事做……皮埃洛特的錢也不是用之不竭的;我得考慮我們的家庭生計!”

我很想對他說:“好啦,雅克,你盡管去你的鐵匠鋪,我自己會回家的。”可是他的所作所為,我很清楚,是要保證我不再回蒙帕納斯去。啊!他能讀懂我腦子裏的想法該多好呀!

為了讓他放心,我讓他帶我一直回了旅館;隻是他剛一轉身,我就跑到街上去了。我也要出去走走呀。

我返回時已經很晚了。在花園的暮色中,一個高大的身影在激動地走來走去。這是我的雅克母親。“你回來得正好。”他渾身發抖地對我說,“我差一點兒去了蒙帕納斯……”

我發火了:“你太不相信我了,雅克,你一點都不寬容……我們是否總要這樣下去?你總也不能恢複對我的信任嗎?我以我在這個世上最珍貴的東西起誓,我不是從你想象的那個地方回來的;這個女人對我來說已經死了,我永遠也不會再見她,你已經徹底地把我奪回來了,你的愛撫已經把我從那可怕的過去拯救出來了,但我可以告訴你,這可怕的往事留給我的隻有悔恨,而沒有一絲一毫的惋惜……我怎麼解釋才能說服你呢?啊,真是該死!我真想向你打開我的胸膛,讓你看看我是不是在說謊。”

當時他是怎麼回答我的,我沒有留下印象,但我記得在黑暗中,他痛苦地搖著腦袋,那樣子像是在說:“咳!我當然願意相信你……”隻是我對他說這些話時,是非常嚴肅的,也是非常誠懇的。當然,憑我個人,我永遠不會有勇氣從這個女人那裏掙脫出來,可是現在鎖鏈已經被打碎,我感到無比的輕鬆。就好像那些用炭火自殺的人,他們到最後一刻會後悔的,可是已經太遲了,因為他們已經被窒息了,已經癱瘓了。鄰居們一下跑來,門被踢飛了,救命的空氣在房間裏流動著,可憐的自殺者們在貪婪地呼吸著,他們又幸福地活下來,他們發誓再也不這麼蠢了。我也是一樣,在經過五個月的精神窒息後,我在貪婪地呼吸著清新的空氣,和強烈的、正派的生活氣息,我把它們全部裝進我的肺部,我以上帝的名義發誓,我絕不會重蹈覆轍了……這是雅克不願意相信的,世上的一切誓言都不能令他相信我的認真……可憐的小夥子!我把他傷害得太厲害了。

這一晚,我們是在房間裏度過的。我們像在冬天一樣坐在火爐旁,因為房間裏濕氣太重,花園裏霧氣一直冷到了我們的骨髓裏。而且,你們知道,當人很悲哀時,總覺得看到火焰就可以消解一些……雅克在工作,在記賬。當他不在時,鐵匠本打算自己來處理他的賬務,結果是弄得一塌糊塗,一本亂七八糟的借方和貸方,現在要好好地幹上一個月才能理出個樣子來。正如你們所想的,我不是可以提出來幫我的雅克母親做這件事嗎?遺憾的是藍蝴蝶對算術一竅不通,對著這些劃著紅杠,寫著潦草的難認的數字的厚厚生意賬,我不得不把筆扔掉。

雅克把這項枯燥無味的工作做得遊刃有餘。他一頭紮進去,麵對這些龐大的數字,積極細致地工作起來。這一排排的數字根本就嚇不倒他。在工作時,他不時地轉向我,擔心我沉浸在無言的遐想中,對我說:“我們挺好的,對吧?至少你不厭煩吧?”

我不厭煩,可是看到他如此辛苦地工作,我很心酸。我十分悲哀地在想:“我為什麼要活在這個世上呢?……我生了兩隻手,卻什麼也不會做……我白白地活在這個世上,我隻會給這個世界添亂和叫愛我的人們為我而痛哭……”想到這一切,我又想起了黑眼睛,於是我痛苦地望著雅克放在——也許是故意地,——座鍾方頂上的那個鑲了金線的小白盒。它讓我回憶起多少事呀,這個小盒子!它從銅質方頂高處向我發表了多麼精彩的演講呀!“黑眼睛把心交給了你,你用來幹了些什麼?”它對我說道……“你把它給了畜牲作精神食糧……是白杜鵑把它吞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