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惡夢(下)(2 / 3)

“我睡……我睡……”小東西說著閉上了眼睛。接著他又改變了主意,“——還有一句話,卡米爾……剛才我在這兒看到的那位穿黑裙子的是什麼人?”“黑裙子……”

“當然啦,你知道的。這位穿黑裙子的剛才跟你一塊在窗前幹活呢……現在她不在那兒了……可是剛才我看見她了,我肯定……”

“!不,達尼埃爾,你搞錯了……我整個上午在這兒跟特裏布夫人一塊做活,你的老朋友特裏布夫人,你知道的,你稱為品德很好的女人;可是特裏布夫人不穿黑裙子……她總是穿綠裙子的……不!家裏肯定沒有黑裙子……你肯定是夢到的……好啦!我走了……好好地睡吧……”

說完,卡米爾·皮埃洛特便匆匆跑開了。她顯得局促不安,滿臉通紅,就好像撒了謊似的。

小東西獨自一個待著;但是他睡得不好。思想這架精細的機器又開始在他的頭腦中作祟了。絲繩交織在一起,糾纏在一起……他想到至親至愛的人現在已經躺到了蒙馬爾特的草地裏;他還想到了黑眼睛,想著上帝好像特意為他點燃的暗淡、美麗的光,而他現在……此時,房門輕輕地打開了一條縫,輕輕地,好像有人要進來;但幾乎是與此同時,卡米爾·皮埃洛特壓低了聲音說:“別進去……如果他醒著……情緒太激動會要他的命的……”

於是房門又輕輕地關上了,輕輕地,就好像剛打開時一樣。遺憾的是黑裙子的一角被門夾住了。而正是這樣的裙子在小東西床邊經過時,被他看見了……他的心猛跳起來,眼睛放光;他用肘撐起身來,大聲地喊著:“母親!母親!你為什麼不來吻抱我?……”

房門馬上開了。小黑裙子,——再也忍不住了,——匆匆走進房間;可是她本該朝床走的,卻走到了房間的另一頭,張開雙臂,呼喊著:“達尼埃爾!達尼埃爾!”

“在這兒,母親……”小東西叫著,同時笑著向她伸出雙手,“在這兒,你看不到我嗎?……”

於是,埃賽特夫人又轉身朝床鋪走來,她顫抖著手在身邊摸索著,聲音淒楚地回答著:“咳!不,我親愛的寶貝。我看不見你……我再也看不見你了……我已經瞎了!”

聽到這句話,小東西大叫起來,隨後重重地摔到了枕頭上。

肯定地,經過二十年的痛苦磨難,兩個孩子死了,家園被毀,丈夫遠離自己,可憐的母親埃賽特的極其明亮的眼睛,就這樣無情地被淚水燒壞了,這有什麼可奇怪的呢……可是對小東西來說,這又與他的夢境可怕地相吻合!命運留給他的是多麼可怕的致命打擊呀!他會不會因此而死去呢?……嘿!不……小東西不會死去。他不應該死去。他如果死了,可憐的瞎媽媽該怎麼辦呀?她哪裏還有眼淚哭第三個孩子呀?埃賽特父親又該怎樣呢,這位商業信譽的犧牲者,這個葡萄園主的飄泊不定的猶太人,他甚至都沒時間來吻抱一下自己生病的孩子,和給已經入土的孩子送上一束鮮花呀。誰來重建家園,這美好的家園,為這兩位老人有朝一日能暖一暖他們那凍僵的手?……不!不!小東西不願意死。相反地,他牢牢地抓住生命之神,用他的全部力量……人們告訴他,要想盡快痊愈,就不應該動腦筋,——他就不動腦筋;不應該說話,——他就不說話;不應該哭,——他就不哭……人們高興地看到他平靜地躺在床上,睜著大眼睛,漫不經心地擺弄著鴨絨被上的流蘇。這是真正的病後恢複期……在他周圍,拉魯艾特的整棟房子都動員起來了,但是靜悄悄的。埃賽特夫人整天坐在他的床腳,織著東西;親愛的老瞎子對長針十分嫻熟,她編織的東西跟看得見時織的一樣好。品德很好的女人也呆在那兒,而且人們還看到皮埃洛特的麵孔會常常在門口出現。就連吹笛人也要一天四五次地上樓來打聽消息。不過應該清楚,他上樓來可不是為了病人;而是品德很好的女人更吸引著他……自從卡米爾·皮埃洛特正式告訴他,她既不喜歡他本人,也不喜歡他的笛子後,這位充滿激情的笛子演奏家就移情戀上了特裏布寡婦了。她盡管沒有塞文人的女兒那麼富有,漂亮,但也還有幾分姿色和經濟實力。對這位熱情的結過婚的婦女,吹笛人可沒有浪費時間;到了第三次約會時,就已經有了濃鬱的結婚氣息了;他們還談及在倫巴弟街,用女人的錢開一間小草藥店的構想。正是為了不讓這美好的構想睡大覺,這位年輕的演奏能手才如此經常地來打探消息。

而皮埃洛特小姐呢?沒有人提及她!難道她不在家嗎?……在家;隻是在病人脫離危險後,她差不多再也不進這間屋了。當她來時,總是有事經過,是來找失明者,帶她去飯桌;至於對小東西,則沒有一句話……啊!送紅玫瑰的日子,說“我親愛的”的日子已經太久遠了。那時的黑眼睛就像兩朵絨花一般!在床上,病人歎息著,思念著這逝去的美好時光。他看出來,人家已經不愛他了,人家在躲著他。他令人害怕,而這恰恰是他所希望的。他沒有資格抱怨。可是,如果在這麼多的悲哀和苦難中,有一絲愛情之火來溫暖一下心房的話,那該多麼好呀!俯在一個朋友的肩上痛哭一場該多麼好呀!……“算啦!……既然壞事已經做下,”可憐的孩子在想,“那就不要再去為它傷腦筋了,停止那些幻想吧。對我來說,不要再指望今後有美滿幸福的生活好過;我隻能盡職盡責……明天我就對皮埃洛特說。”

確實,在第二天,當塞文人躡手躡腳地穿過房間準備到商店去時,從清早就守候在帷簾後麵的小東西輕輕地叫住了他:“皮埃洛特先生!皮埃洛特先生!”

皮埃洛特走近床鋪;此時病人很激動,低著頭說:“我在一天天康複,我的好皮埃洛特。我想跟您認真談一談。我不想為您給我母親和我所做的一切簡單地表示感謝……”

塞文人直截了當地打斷道:“別說這些話,達尼埃爾先生;我隻做了我應該做的一切。這是早就同雅克先生談妥的。”

“是的,我知道,皮埃洛特,我知道您對人們跟您談及的有關這方麵的東西,隻有一個回答……所以,我不會跟您談這些。恰恰相反,我之所以叫住您,是要請您幫一個忙,您的夥計馬上要離您而去了,您願意雇我頂替他嗎?哦!我求您啦!皮埃洛特,聽我把話說完;在此之前,您先不要對我說不……我很清楚,在我幹了這麼多壞事之後,我沒資格再同你們生活在一起。這個家裏有人會因為我的出現而難過的。有人看到我就會不愉快,這是應該的!……可是,如果我設法再也不讓人家看到我,我發誓不再到這上邊來,我總是呆在店子裏,如果我在您家而又不露麵,就像從來不進房子的看家狗一樣,有這些條件,您能接受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