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林太太睡著的時候做了一個夢。她夢見夢幻島離得那麼近,一個奇怪的男孩從那裏鑽了出來。他沒有使她害怕,因為她覺得,以前在許多還沒有孩子的女人的臉上見到過他。也許他在一些母親的臉上也可以找到。可是在她的夢裏,他撕裂了擋住夢幻島的薄膜,她看見溫迪、約翰和邁克爾往裂縫裏窺視。
夢本身隻是一件小事,可她正在做夢的時候,兒童室的窗子吹開了,真有一個男孩落到地板上來。他帶有一種奇怪的光。不比你的拳頭大,像個活的東西那樣在房間裏竄來竄去;我想一定是這光把達林太太給驚醒了。
她大叫一聲坐了起來,看見了那男孩,一下子知道他就是彼得·潘。如果你,或者我,或者溫迪看到他,我們會看出來他很像達林太太的那個吻。他是個可愛的男孩,身上穿著枯葉和新鮮樹葉做的衣服,可是他身上最叫人著迷的東西是他那一口乳牙。他一看見達林夫人是個大人,就咬住他小珠子似的乳牙。
達林太太的尖叫,就像按門鈴聲一樣,房門打開了,南娜走了進來,它晚上外出,回家來了。它汪汪叫著向那男孩撲過去,那男孩輕快地跳出窗子。達林太太又尖叫起來,這一回是為那男孩感到悲傷,她想他一定摔死了,連忙下樓跑到街上去找他的小屍體,可是那兒沒有;她抬起頭來看,在黑夜中她什麼也看不見,隻看見她想可能是一顆流星似的東西閃過夜空。
她回到兒童室,發現南娜嘴裏叼著一樣東西,原來是那男孩的影子。當那男孩跳出窗子的時候,南娜飛快地跳過去,沒來得及咬住他,可他的影子來不及逃脫;窗子砰地關上,把他的影子扯下來了。
你不用問,達林太太自然是仔細地察看了影子,但它隻是極其普通的一種。
南娜很清楚該怎麼處置這個影子。它把影子掛在窗子外麵,這就是說:“他一定要回來找它,讓我們把它放在不會驚動孩子們又容易拿到它的地方吧。”
可是很不幸,達林太太不肯讓它掛在窗子外麵,這看上去太像晾衣服了,有損這房子的整個氣派。她本想把它拿給達林先生看,可他正給約翰和邁克爾計算冬天大衣的價錢,用一條濕毛巾裹著頭讓腦子清醒,這時候去打攪他太說不出口了;再說她也知道他會說什麼話:“問題全出在弄了條狗來當保姆上。”
她最後決定把影子卷起來,小心地放進抽屜,找個合適機會再告訴丈夫。
天啊!這個機會一星期以後來了,在那個永遠忘不了的星期五。這天當然是星期五。
“碰到星期五我本該特別小心。”她後來常對她丈夫說,這時候南娜也許在她另一邊,拉住她的手。
“不,不,”達林先生總是說,“全都是我的責任。是我喬治·達林做的。Meaculpa,meaculpa。”他受過古典教育。
他們就這樣一夜又一夜地坐在那裏回憶那個要命的星期五,直到它的每一個細節都印在他們的腦子裏,並且透到另一邊,跟一個鑄壞了的硬幣的兩邊那樣。
“我不接受27號那個晚宴的邀請就好了。”達林太太說。
“我不把我的藥水倒進南娜的碗裏就好了。”達林先生說。
“我裝做喜歡那藥水就好了。”南娜濕漉漉的眼睛是這個意思。
“我喜歡宴會,喬治。”
“我要命地愛開玩笑,我最親愛的。”
“我對芝麻綠豆小的事情太動情了,親愛的男主人和女主人。”
接著他們一個連著一個愁苦起來,南娜不由得想:“真的,真的,他們不該有一條狗當保姆。”達林先生不斷地用手帕去擦南娜的眼淚。
“都是那魔鬼!”達林先生會大叫一聲,南娜也用吠聲回應,不過達林太太從來不責罵彼得;她嘴巴的右角有樣東西要她不要去罵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