笫十八回 忘返看紅樓欲擒故縱 附身呈白簡受益良多(1 / 3)

楊露珠走進屋子來,看看田寶珍坐過的位子,想想她的言語,還有她送的紅豆戒指,她要避開專員,這可見得她不嫁給專員,北平就無法子混。這話恐怕都是真的。不然,她到金公館裏來,又有什麼意思呢?我讓一步,看金子原還要做些什麼。因之在辦公事房裏,抄寫了兩封信。吃過了午飯,金子原還沒有回來。果然田寶珍的話不錯,是要到天黑才回來呢。好在沒有事,見有一本紅樓夢在書櫥裏,還沒有歸還原處,自己就拿了過來,坐在沙發上看了幾頁。一會兒,就聽見金子原隔了玻璃窗說話,他道:“好大的雪,露珠,你也不出來看看。”楊露珠把書放在桌上,笑道:“我早已看過了。我正叨念著,這樣大的雪,你不要凍著了。快到屋子裏來吧。”她說著話,自己跑到大客廳裏來,伸手撫了一撫他的手,笑道:“手還不涼。”金子原道“我今天有事,所以回來的晚一點。坐一會,我還有事要出去,到夜深才能回來呢。”楊露珠一點不駁回,口裏連連答應“是是”。等金子原進了房間,就站在一邊等候他脫大衣。大衣剛脫下來,又忙著在衣架上掛起。然後又立刻到洗澡間裏去,將籠頭放開,放了大半盆熱水。自己又怕太熱,將手試了一試,又放了一點冷水,然後將洗臉手巾放在臉盆裏,把香皂盒打開。這才抬頭,對著牆上掛的大鏡子看了一看。不曉得金子原什麼時候進來的,這時正站在身邊對自己微笑。

楊露珠連忙回過身來笑道:“你跑進來,也不作聲,真的嚇了我一跳。水打好了,你洗臉吧。”金子原道:“這些事何必要你作?我看了,怪不好意思。”楊露珠拿眼睛看了他一眼,笑道:“這些事我不必作,我該作些什麼?老實說,別人作了,我怕不合你的意吧。”金子原笑道:“那麼,你作的就很合我的意了。”他說著這話,本想伸手在她臉上摸一把,可是楊露珠就在這個時候跑掉了。金子原洗過了臉,走到辦公室裏來,隻見楊露珠仍舊坐在沙發上,手上捧著一本書閱讀。金子原道:“你看書嗎?我有話同你說呀。”楊露珠連忙把書放在桌上,站起身來道:“有事自然作事。”金子原道:“有話也不用正正經經的說呀。坐下來,我們有話慢慢談。”他說著,走到寫字椅邊坐下,隨意翻弄桌上的信,好像也不在意似的。楊露珠走到寫字台邊,兩手斜斜的撐在桌上。金子原本來是望著她的手的,這就看見玻璃板桌子上,煙缸裏有灰,便道:“你是不大抽煙的,今天有人到我的辦公室裏來過嗎?”楊露珠笑道:“這個人,我是不能不把她引進辦公室的。你猜猜看,是哪一位?”金子原道:“這個我猜不到。”楊露珠把腳顛了兩顛,笑道:“是田小姐,這能叫她不進屋嗎?”金子原聽到這裏,倒是吃了一驚,問道:“田寶珍來了,談些什麼呢?”楊露珠道:“我也奇怪,以為她總有什麼事才來的,可是她閑談大半天,一點正事情沒談。快有一點鍾才告辭,我也不便怎麼樣追問她。她或者是來找你的吧!”金子原道:“不會,不會!她什麼時候來的?”楊露珠道:“天剛下雪的時候。”金子原道:“那時候,我……”說著把頭搖了幾搖,沉吟道:“這真有點奇怪。露珠,你看她為人怎麼樣?”楊露珠毫不猶豫,肯定的答道:“她很好呀!”她還是靠桌子邊上站定,腳尖搖得更厲害了。

金子原一想,這事不必討論,回頭晚上問田寶珍一問就明白了,想了一下便道:“也許她來問我,要哪天上演吧?今天這樣大雪,有幾處應酬,我不去了,晚上我在家裏吃飯。”這話,楊露珠聽了十分歡喜,跳起來道:“你在家裏吃飯,我叫杏子去告訴他們,把菜弄好點。本來母親也來了電話的,要我回去吃飯,這樣我也不回去了。”金子原笑道:“你陪我吃飯?”楊露珠將水盂子裏清水蘸了蘸,用手指在桌上連畫了三個圈兒,然後臉往下沉著,露出可憐的樣子,微微鼓了嘴唇說道:“你有三天不在家裏吃飯了,好容易盼到你在家裏吃回飯,還不應該快活嗎?”金子原覺得她真可憐,笑了一笑,又想伸手摸她的胳膊。她又一跳,笑道:“別鬧,我去告訴杏子去。”說著,她就連蹦帶跳的走了。金子原一想,外邊在落大雪,她身上隻穿一件羊毛衫,一件淡綠毛繩褂子,身上這也許涼一點吧?又想,田寶珍為什麼來這裏?她說的話,就是有一點口不應心。……他正在亂想,這時楊露珠進來了,她立刻想起了劉伯同的話,便道:“我從前和你提的佟北湖,你還記得嗎?”說時,在壺裏倒上一杯熱茶,先用嘴試了一試,然後端到專員身邊放下。金子原道:“這人是一個特號漢奸。因為你當了他的麵提著,所以我隻好點點頭。恐怕我們法官到了,這家夥就要吃官司的。還提他作什麼?”楊露珠挨近金子原的椅子說道:“自然,他是一個漢奸,那是賴不掉的。不過國家正在用人的時候,這人還小有才,趁他還沒有吃官司的時候,我們不妨問他一問,哪裏還有日本人私藏的東西,叫他實說。我想他對金專員,總不敢隱瞞的。”金子原伸了手握著她的手道:“這是哪一位才過八鬥的人,來走我們夫人的路子?”這“夫人”一句稱呼,真是一粒仙丹。楊露珠俯著身體道:“這可是你說的呀,走你夫人的路子!”金子原道:“本來就是嗎!你說,誰來走你的路子?”楊露珠十分高興,臉上笑嘻嘻的道:“這有什麼人來走我的路子?不過是我想起來了,才敢跟你提上一提。我們一班人都和佟北湖相識的,你不妨找劉伯同問問,還是找佟北湖談談呢?還是不跟他談?”金子原握著她一隻手,想了一會,便道:“談談也無所謂。”楊露珠大喜,就當了金子原的麵按鈴。杏子進來,楊露珠道:“劉伯同在公館嗎?你說,專員有事問他。”杏子說了一聲“是”,回頭走了。露珠還是挨著椅子,等杏子出去了,她說道:“人家來了,我站得太近,那究竟不大好吧?”說著,一抽身在沙發上坐下。

劉伯同進辦公室來了,見金子原對著露珠微笑,心裏就猜著一定有消息,因問道:“專員有什麼指示嗎?”楊露珠將嘴向金子原一努道:“專員問你佟北湖的情形呢。”劉伯同點頭道:“佟北湖的情形我倒知道一點。”金子原道:“你請坐下來談吧。”說著,將麵前紙煙聽子一推。劉伯同看這樣子,定是楊秘書進言生效,自己要好好的將佟北湖的情形報告一番了。於是就對著寫字台的沙發坐了,先將佟北湖當漢奸時候的情形略微報告了一下。然後又報告佟北湖的近況道:“這些事是瞞不過重慶方麵的,佟北湖也知道自己免不了吃一場官司。但是他自己有個傻想頭,想把自己所知道的,報告給重慶來人,也許可以減輕一點罪過。他同我也說過好幾次,我想報告專員,總覺著有些不便,所以不敢說。”金子原對他笑笑,把紙煙聽子一推,笑道:“抽煙!”劉伯同看看專員,還沒有生氣,便取了一支煙,在身上掏出打火機來點上。楊露珠看到,也取了一支煙。金子原趕快將打火機由衣袋裏取出。楊露珠更是得意,連忙將煙抿在嘴唇上。金子原將打火機,舉起來將煙點著。楊露珠重重的將煙吸了一口,對著金子原嘴邊輕輕的一噴,就像一枝箭一樣,噴了出去。金子原還沒說話,楊露珠就把煙向金子原嘴邊輕輕一塞。劉伯同看到,心裏道:“這份親熱,恐怕田寶珍也賽不過她吧!”金子原倒也表示接受,將煙吸了一口,笑著對劉伯同說道:“佟北湖向我報告,要怎樣才適宜呢?”劉伯同對這邊一望,笑道:“從前,他要說什麼話,不問地方,日本旅館呀,中國清吟小班裏呀,隨便哪裏都行。現在他不敢胡為了,當然以私人客廳裏為宜。”金子原道:“我不是問這個。我問的是我們私談呢?還是寫一張字來,仔細報告呢?”劉伯同見楊小姐嘴邊帶了一點笑容,也不知道她笑的是金專員不敢胡為呢,還是自己報告不對。這也不必管她了,便道:“我看還是私談好。我知道佟北湖把金條藏了好多根。這還是小事,有幾處醫院,幾處公司,他都知道日本人如何和中國人一起開的。”說著,又變了口氣道:“就是日本人,他們除了資本以外,也有好多金錢秘密的藏起來了。這些地方,佟北湖都很清楚。”金子原把煙吸著,想了一會道:“那就叫他到此地來談吧。”劉伯同道:“要來,晚上來比較合宜。——今天晚上可以嗎?”這一句,正合楊露珠心意,連忙向金子原看了一看。金子原道:“何必這樣忙呢?哪天晚上,過一天告訴你吧。”楊露珠道:“雖是不必那樣忙,我想從快一點兒好。明天晚上怎麼樣呢?”金子原把煙頭扔在煙盤裏,點點頭道:“那也好,就是明晚九點鍾吧。”劉伯同看楊露珠的說話,又有一點靈,也不知道她又怎麼在金專員麵前下了一番功夫。自己答應一聲“好”,就慢慢兒的起身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