笫十八回 忘返看紅樓欲擒故縱 附身呈白簡受益良多(2 / 3)

金公館裏開晚飯,總是六點半鍾。現在隻有五點多鍾。楊露珠記著田寶珍說的話,要混過七點鍾才能讓金子原出去。這一段時間,總要使他不嫌麻煩才好。她坐在沙發上,仍舊端了那本“紅樓夢”翻閱。金子原笑道:“今天真難得,你總是在看書。”楊露珠依然望著書,口裏答道:“我看的是‘紅樓夢’,這似乎不能增加什麼學問吧?人家說的,雪夜燈下看書,最有味兒。不過我看這書裏,林黛玉姑娘樣樣都好,就是愛使小性兒,這一樣就不好。”金子原大聲笑道:“姑娘,你這話一點兒也不錯。你說不能增加什麼學問,其實,這就是很大的學問。——對了對了,我說你這一變,太好了。我說你何以變得這樣好呢?原來是看‘紅樓夢’的緣故。”楊露珠這就把書放在有玻璃板的小桌上,笑道:“是嗎?這是很容易的事,我可以時時刻刻伺候你。”金子原道:“那就不敢當了。”楊露珠走到他麵前笑嘻嘻的說道:“你說,怎樣又不敢當呢?可是要說實在話。”金子原哈哈大笑,說道:“我覺得你我要一同幫助。”楊露珠道:“這雖是一句冠冕堂皇的話,可是男子總有這樣想法:房子是西洋的好,老婆是日本的好,廚子是中國的好。你說,對也不對?”金子原仍舊是笑。楊露珠道:“的確,你們是這樣想法。這有什麼難處?我們家裏就有一個杏子,知道怎樣對待丈夫,我可以跟她學學。”金子原露出很吃驚的樣子,問道:“你這話是真的嗎?”楊露珠道:“哪有假的!”金子原道:“那很好,我就更向你道喜了。”楊露珠這才明白,這位專員深喜歡這麼一套,於是一味遷就,連晚飯都忘記了吃,把難題都問過了,方才去吃飯。這時候已經七點鍾了,她畢竟不費很大的氣力,便把金子原留到七點半鍾。

飯後,金子原在房裏擦過了臉,又吸了兩支煙,然後笑道:“我今天晚上還有一點兒事,我想出去一趟。”楊露珠掀開窗簾看看,外麵的雪依然下得很大,再看屋牆上的掛鍾,已經快到八點了,便道:“這樣大的雪,你還要出去啦?這公事真也不好辦!”金子原自己連忙穿上大衣,回頭看看楊小姐依然穿著淡綠的毛繩褂子,便道:“回頭你回家去,多穿一點衣服,小心外麵受冷。”楊小姐笑道:“曉得,你大概夜深才能回來吧?”金子原道:“可不是嗎?”他將大衣兜上幾兜,就冒雪坐汽車往田寶珍家而去。

金子原下了車,連忙往屋子裏走,可是隻有一位年在四十開外的女傭人出來迎接。她道:“專員,我們小姐今天下午不在家。”金子原道:“今天下午不在家,哪裏去了?”說著話,一麵準備脫大衣,一麵問道:“什麼時候回來哩?”傭人道:“這個她沒有說。”金子原站在客廳中間,想了一想,因道:“想必也要回來了。我在這裏等一會兒吧。”他脫了大衣掛起,在長沙發上躺下。那傭人自然端茶敬客,看到客人拿了書架上一本書在手,她自然也不作聲,隻有悄悄的退下。金子原先看了兩頁,田寶珍沒回來,這也無所謂。誰知看了好幾頁,田寶珍依然沒有回來,看看手表,已經九點半了。金子原等得有點兒不耐煩了,就叫那傭人前來,問道:“怎麼你的小姐這時還沒有回來?”傭人道:“我們小姐有時候是整夜不回來的,我們哪裏敢問?”金子原道:“那麼,你家小姐今晚上怕不會回來了吧?”傭人道:“今晚上大概不會回來了,不過,有時候過了十二點鍾,也會回來的。”金子原道:“你這話等於沒有說。好,我回去了。不過她要是回來了,請她打個電話給我。”傭人答應了一聲“是”。金子原穿上大衣,又對屋子看看,他自言自語道:“她明明說今晚上無論如何要在家裏等我。怎麼一出去就不回來了?這倒有點奇怪。”說著,走出門去,坐了汽車回家。

他走到後院,看見自己辦公室裏電燈大亮,私自揣想著,這樣大的雪,誰還到辦公室去?推開門來,便聽到裏麵楊露珠道:“今天專員要很晚才回來,你去睡吧。”金子原進了辦公室裏,隻見楊露珠還是躺在沙發上看書。她猛然一抬頭,接著“喲”了一聲,就連忙起身,預備給他脫大衣。恰好杏子進來,他就脫了給杏子。楊露珠道:“這樣大雪,你還是回來了?”金子原站著搓了兩搓手,笑道:“你也沒有回家?”楊露珠道:“雪太大了。我想叫司機先回家去吧?至於我睡覺很便當,哪個床上都可以睡。最好是二爺床上,比我家裏的床還要舒服呢。”金子原聽到談及床的問題,倒很坦然,便笑道:“床倒不成問題。”楊露珠就像沒聽到一樣,一雙軟底鞋走得聲音也沒有,將臥室門替他打開道:“杏子把水放好了,你洗個澡吧。”金子原見兩人伺候得很好,隻好等杏子出去,自己含笑走進洗澡間去。楊露珠還是看她的書。過了一會,金子原穿了一件長浴衣,拖了一雙拖鞋,踢躂踢躂的走了出來。楊露珠看見,就連忙抱著一本書,作出往金子平住過的屋子走去的樣子。金子原笑道:“你跑什麼?給我一支煙抽。”楊露珠對他身上一望,便道:“你瞧這副樣子,我還在這屋子裏看書,那究竟有些不便。”口裏盡管這樣說著,金子原要煙抽,她還是把書放下,取了一支銜在口中,代他吸著,然後遞給他。

次日早上九點半鍾的時候,吃過早點,金子原無事,便出了內客廳,在走廊底下散步。這時,雪已經停止了。房上地下,都已堆了兩尺厚的雪。走廊下是很大一所院子,有假山,有樹木。昨天被大雪一蓋,像是糊上一層白粉。那樹枝便一枝一枝,變成了銀堆玉琢。金子原正在出神,卻見走廊下張丕誠快步走近身邊來,笑道:“好大雪,專員何不到北海去看看!”金子原道:“倒也想去看看。”張丕誠望望四麵,恰好沒有人,便低聲說道:“昨天田寶珍不在家中,專員已經知道了吧?”金子原道:“正是如此,她到哪裏去了?”張丕誠擠到金子原身邊,低聲道:“便是我也不知道。我不是有一輛車子,讓田寶珍用嗎?可是昨日午後,她就說現在不要車子了。當時還以為她說玩話。誰知今天把車子開去,她的底下人出來告訴司機說是車子暫時不用了,小姐她出門去了。司機問小姐哪裏去了,他說不知道。我聽了這段消息,就跑到田家一看,她果然不在家。我問了一問,她家傭人都說的牛頭不對馬嘴。”金子原把肩膀抬了幾抬,冷笑了一聲道:“這樣也好,反正我花的不是冤枉錢。”張丕誠道:“她也跑不了,或者她是……”金子原笑道:“不要這個那個了,你查一查吧!若是她還想在平津一帶混,這樣子是不行的,現在不談這個了。”張丕誠道:“是,不談這個。還有那劉素蘭小姐,我覺得她大方溫厚,人是很好的。”這倒提醒了金子原,臉上立即露出笑容來說道:“我這人真是沒有腦筋,我約了她吃小館子,連日胡忙,竟把這事忘記了。你替我約一聲吧。”張丕誠連忙答道:“可以,可以,我親自到她家去一趟。今天去約,大約明天可以吧?”金子原道:“那看她什麼時候便當吧。我還有一件事須要告訴你,晚上九點鍾的時候,佟北湖到我這裏來,大家談談。你那時候也要來。”張丕誠道:“是的,劉伯同和我已經提過了。”金子原道:“好吧,回頭再談。”說畢,他就掀起棉簾子,向辦公室裏走去。

這時,楊露珠時刻都在留意察看金子原對於田寶珍有些什麼動作。她在簾子裏麵張望,隻見張丕誠一番細聲語氣,對金子原作了一番報告。雖然他們的說話一點聽不見,可是看到金子原的神氣,顯然是很不高興的。過了一會,金子原走了進來,她就很快迎上前去,摸了摸他的手,說道:“北京人有句俗話,叫雪渡寒。你在走廊子底下站了這樣久,你瞧,你的手都冰透了。”金子原道:“何至於看一下雪,身體都抵抗不住?剛才張丕誠告訴我,田寶珍走了,走向哪裏,他一點也不知道。”楊露珠站在他身邊,看見他的呢子衣服上有兩根頭發粘著,就伸出兩個指頭將頭發攝去,然後答道:“她也很可憐吧?這樣大雪,還要自己去接洽演出的地點和時間。”金子原道:“你一點也不吃醋。”楊露珠道:“從前我有一點,現在我不生氣了。什麼緣故呢?你想一個中央專員,誰不想呀!我現在陪專員同吃同坐,人家想得到嗎?這樣一想,也就不必吃醋了。”金子原笑道:“你能這樣想,真是一個賢德的人。不過你說同吃同坐,那還不夠。”楊露珠急得身體隻管打轉,口裏頭道:“你不要向下說了,你不要向下說了。”金子原笑道:“說也不要緊呀!好譬你攝掉我衣服上的頭發,分明這是你細心的地方。可是這是旁人想不到的;就是想到,也不能作啊!”楊露珠聽了金子原這一番話,知道他是在灌米湯,他能對自己灌米湯,也就很不容易了,因道:“是的。”金子原一肚子心事,經露珠這樣一打岔,也就完全忘了。楊露珠心裏也在暗想,金子原這人不可以硬拉,要用軟功來對付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