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張丕誠走來報信,說是到劉家去過了。劉素蘭對於專員要請她,非常感謝,說準來。不過她母親有點不舒服,看來要過一兩天。張丕誠是在外麵客廳裏報告的,所以不怕大聲說話,因為外邊客廳隻會尋常的客,楊露珠根本不來。金子原道:“田寶珍還沒有回來嗎?”張丕誠躊躇著答應了一聲“還沒回來”。金子原淡笑道:“好,她騙我,你也來騙我!”他不說別的什麼話,就徑自回屋子裏去了。張丕誠站在外客廳,隻管打轉,因想道:“田寶珍這事真不應該。你不嫁金專員,那就不嫁吧,卻不該在他手裏騙走了好些東西。至於姓劉的這位小姐,真是這樣說的,她媽媽有病,我怎能勉強去請人家?不過,我們專員,他要什麼東西,立刻就要得到。”這樣想著,忽然發現一條路子,便立刻叫電話,請佟北湖接話。自然佟北湖對這邊金公館的電話,立刻會過來接的。那邊佟北湖道:“這有什麼難處?金專員請吃飯,這是天大的麵子,雖然母親病了,那算得什麼?你看見戲上演的嗎?說一聲全家問斬,要是有個姑娘出來可以轉彎,還不是一線生機嗎?我馬上就去勸她,你在公館裏暫等我的回信。”張丕誠聽了這一番話,心上很高興。就問要車子不要?本來當漢奸的人,尤其是佟北湖,汽車是有的。但是自從日本投降以後,汽車就讓人沒收了。聽了張丕誠一問,便道:“有車子那就更好了。”張丕誠就叫汽車立刻開到佟北湖家裏去。自己坐在屋裏,暗自高興。
過了兩個鍾頭,佟北湖坐著張丕誠的汽車到金公館來了。張丕誠見佟北湖到了,笑著起身相迎,執著手道:“所托之事,怎麼樣了?”佟北湖道:“老兄所托的事,小弟還不努力去辦到嗎?她說,要金專員請,那太不好。今天是來不及了,就是明天吧。不過既要正式請客,那小館子裏也不像樣子,還是上大館子吧。你看,我請帖都帶來了,就是請你們這裏四個人。還有誰?請你們填上。”說時,就把七封帖子,由口袋裏掏出,一把交給張丕誠。張丕誠接了帖子苦笑著,閃動了臉上的皺紋,說道:“不這樣辦吧?我們專員吃一餐館子,是他預備私約劉小姐一個人,在小館子裏一敘。至於以後怎麼樣,就看我們專員的了。”佟北湖笑道:“當然不在乎吃館子。可是劉小姐有劉小姐的想法啊!她是表明我在大館子裏請了一回專員,這比較有點麵子,至於他要請劉小姐上小館子,哪天都行,你明白了吧?”張丕誠仔細想一想,覺得他這話很有一點兒道理,便道:“也好。你也有一份帖子嗎?”佟北湖道:“我怎樣挨得上?但願我兄與劉伯翁在專員麵前多美言兩句,小弟就叨光不少了。”張丕誠道:“雖然你這話不錯,但能攤上一份,那就更好了。你別忙,我去試試看。也許他大發慈悲,說也請你一個,那就太好了。”佟北湖作了兩個揖道:“多謝多謝,望你見機行事。”張丕誠點點頭,吩咐佟北湖等著,自己拿了請帖,盤算好言語,向專員辦公室走去。
現在專員是和楊露珠很好了,這時兩個人在小沙發上輕言細語。張丕誠先在外麵打了招呼,然後掀開簾子進去。金子原道:“丕誠,看你拿著許多請客帖進來,怎麼?你又要我請客嗎?”張丕誠笑道:“專員請客,我們怎好亂建議?這是劉小姐明天下午請專員,還有這裏楊小姐的。”他說著話,就向楊露珠看了一看。楊露珠隻是微笑。金子原道:“怎麼?劉素蘭又打算請客?”張丕誠道:“是呀。本來她母親不舒服,請客的事,她主張慢一點提。她母親後來知道了,說:‘這還了得,專員為你請一次客,這是多大的麵子。慢說我隻有一點小毛病,就是生了大病,有請還是必到。我想還是我們請吧。若是專員一定要破費,那就由他第二次再請吧。’於是就決定了。”金子原笑道:“這位老太太到很是知禮。那些請帖,是哪個拿來的呢?還有這許多的話,不像是下請帖的人可以報告呀!”張丕誠笑道:“我們專員真聰明,隨便什麼都瞞不了他。這是佟北湖帶來的。他還建議大喜園很好。還有許多建議,他也提到過。”金子原一聽,好像話裏有話。所以不肯說出來,那就是因為楊露珠在麵前,有些不便,因笑道:“好吧,就添上你和伯同吧。”張丕誠道:“還應當添幾個人。”金子原道:“這個佟北湖沒有在內嗎?”張丕誠道:“專員明白,他不敢。”金子原道:“那有什麼要緊?寫上吧!”張丕誠聽到,心中一喜,便道:“還得添寫幾個人。”金子原哈哈一笑道:“老張,人家作東,你就大請而特請,你要知道,是一位小姐呀!得了,就是這幾位吧。”張丕誠和楊露珠笑了一笑,放下兩份請帖,看看金專員沒有什麼話了,這才告辭出去。
張丕誠到了外邊辦公室裏,見了佟北湖就把兩手高拱,笑道:“恭喜恭喜,你老兄吉星高照,大概前途不但是有望,而且還的確像有好事等著你呢。老兄,你得請請我呀!”佟北湖看他這種樣子,笑道:“那一定,張先生有什麼事吩咐下來?”張丕誠拿了請客帖子往桌上一放,笑道:“金專員說,也請你參加。他還說了,請吃飯,那有什麼要緊。你瞧,這不是有好事在等著你嗎?”佟北湖道:“感激之至!”張丕誠道:“這位專員大概是寡人好色。這是不好的。雖然是我拉攏了劉素蘭,從外表看,這家夥還不好纏,最好是多拉幾位,可是我路上好看的不多。”佟北湖道:“你說的是真話,還是推想之辭?”張丕誠看看外麵無人,因笑道:“這什麼是推想之辭。對那位田寶珍,就要她一定嫁他,馬上不必演戲。我們知道,小田是有人的,被逼不過,隻好溜走了。還有這位楊小姐,你是知道的。這樣辦事,我總覺不大好吧?就是半年以前,日本人也不過這樣瘋狂吧?”佟北湖道:“你提這些幹什麼?若是專員真要好看的女子,我路上倒還有幾個。”張丕誠把佟北湖拉到沙發上坐下,笑道:“你路上有這樣的女子,我們是相信的。可是這些女子要有幾個條件才行,一要年輕,二要貌美,三還要有文化,這就太難了。”佟北湖把手在玻璃桌沿輪流敲著,笑道:“有還有兩個,其中一個叫陶花朝,大概你也見過,是位十八歲的姑娘。”張丕誠點頭道:“這個姑娘舞跳得很好,但是好久不聞此人的消息了。”佟北湖道:“藏在家裏呢,她已經嫁人了,但是丈夫跑了,要搞她出來,不成問題。”張丕誠道:“還有一個呢?”佟北湖道:“這位姑娘叫李香絮,家裏近來不大好。以前家裏是不許她出外應酬的。現在我說專員有請,她也許不能不來。年紀更輕,隻有十七歲。”張丕誠點點頭笑道:“我明白了,她爸爸大概是走的你一條路子吧?”佟北湖說著就站起來,長歎了一口氣。張丕誠笑道:“這要是都能來的話,這一席酒就太熱鬧了。”佟北湖道:“要能請她,更好,說那是劉小姐請專員,請她兩個作陪,我包來。不過你們專員說是不願見這兩位姑娘,那怎麼辦?是不是要先去問上一問?”張丕誠道:“你坐下,我告訴你。”佟北湖又在原來坐的沙發上坐下。張丕誠先笑了一笑,然後在玻璃板上將手指一畫,中間畫一個大圈,周圍畫了許多小圈,笑道:“這就是我們專員的願望。最好是三個花枝招展的姑娘,一齊先到。然後專員到了,讓劉小姐出來介紹一番。不要說專員不會見怪,我保險他一定還說劉小姐會辦事。”佟北湖正是天天在想法子與坐飛機來的人見見麵,拉一拉交情。自己也是一個風月場中能手,看到金子原也是往這邊走的人,想著張丕誠的話,有個八九不離十,因站起來道:“好吧,我到兩家去說明來意。兩方都同意了,還要告知劉小姐,劉小姐也沒有不同意的,然後我約了她們都來。隻是這位李香絮小姐,恐怕沒有什麼衣服,我還得去替她張羅張羅。——那麼,我現在告辭了。”張丕誠道:“這是你的正事,我不攔你。如果三方麵都同意了,晚上八點鍾,請你打個電話通知我。”佟北湖連說“是是”。張丕誠道:“你還是坐了我的車子前去,不要客氣。”佟北湖因為他說過“正事在身”,也就不客氣了,就照他的話辦了。
到了晚上七點鍾,果然佟北湖的電話來了,一切都很順利。這日,金子原開了幾處房屋,叫劉伯同、張丕誠去調查,根據報告,業主都是漢奸。晚上七點鍾,四個人就向大喜園而來。這時,隻有張丕誠心中明白,主人翁還另外請了兩位陪客。金子原一進門,就看到劉小姐穿了一件紫色綢旗袍,老早見了人就起身,向前一鞠躬。但是同時金子原又看到兩位姑娘,也生得非常漂亮,一位穿著閃紅織花的旗袍,鵝蛋臉,燙頭發,還戴了一朵碧桃花。另外一個更年輕,穿了一件杏黃綢袍子,也是新燙的頭發,戴了一枝梅花,圓臉,下部瘦了一點。劉小姐這就介紹著道:“有兩個姊妹,聽見我請專員,就拉著我要求見一見,我就鬥膽把她們請來了。這位是陶花朝小姐。”說時,那個穿紅花旗袍的陶花朝就像見過似的,笑嘻嘻的過來一鞠躬,口裏還道:“專員,真是幸會呀。”金子原連忙還禮,口裏還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劉素蘭又介紹那一個穿杏黃綢的相見,說道:“她叫李香絮。”這人倒有點覥,就站著未曾移開,對金子原一鞠躬。金子原也還了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