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兄妹為之玉魚堪細玩 先生醉矣竹葉不禁扶(3 / 3)

吃午飯,那是金公館的便餐,這裏也用不著細述。午飯以後,公司裏拿來了十多件衣服,還有七八件皮大衣,向金公館門房一送,門房就把這些衣服又向內客廳一送。楊露珠看到東西,就拉著李香絮,笑道:“這些衣服,隨便挑上幾件吧。這皮大衣,是二爺送的。這旗袍,是我送的。不要客氣,揀你中意的挑。”李香絮笑道:“姐姐,這我怎麼敢當呢?”金子平也在內客廳裏,銜著紙煙,坐在沙發上,笑道:“李小姐,我做了一個二哥,難道皮大衣還送不起嗎?挑!”李香絮向前一看,幾件大衣,堆在大沙發上。其中有猞猁的,有灰鼠的,有狐狸的。看去件件都好,哪一件最值錢,可就不知道。自己把一個右手指頭,放在嘴唇邊,想了很久很久,才道:“我要狐皮的吧!”楊露珠道:“就是狐皮的吧。還有幾件旗袍,你要哪一件?”看時,在沙發那頭,也折疊著幾件衣服,顏色也很齊全。李香絮道:“又要我挑嗎?”楊露珠站在李香絮身邊,靜想了一想,笑道:“我好糊塗,這裏能夠挑衣服換嗎?來!”她說著,就把幾件衣服一抱,笑道:“我們到你令兄房裏去試試。”她走在前麵,李香絮跟在後頭,一齊到辦公室裏去了。

金子原在內客廳裏坐著。客人隻有陶花朝和金子平。金子原道:“她去換衣服,我猜著,若是衣服合身的話,一定揀那件淡綠色、上麵有深濃的竹葉的,因為李小姐的脾氣最愛這個。”陶花朝道:“金專員猜著了,的確是這樣。”金子原笑道:“我們等一下,再評論吧。”金子平也笑笑。果然,過了一會兒,李香絮穿了一件淡綠的駝絨袍走了出來。金子原拍手叫道:“妙,太好了。這就是何可一日無此君羅!”李香絮這倒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我看這件雅致些,穿上也剛合身。”金子平道:“很好,哥哥剛才所說何可一日無此君,此君就是竹子。”楊露珠跟在後麵,也是嘻嘻的笑。這時,許多人送的東西就一窩蜂似的拿到內客廳裏來。多數是紙包的扁扁的一個,當然都是綢料。李香絮拉著楊露珠的手道:“姐姐,這真不敢當,我看還是璧還吧。”金子原道:“我們妹妹,的確不錯,馬上就說了璧還吧。”忽聽得客廳外麵有人開言道:“這個可璧還不得。”說著,就見佟北湖走了進來,後麵還跟來兩個人,一個抱了幾個紙包,一個捧著一個極大的銀盾,都放在大家送禮的包裹當中。佟北湖向金子原三鞠躬,向金子平也三鞠躬。後來看到李香絮站在沙發後麵,因笑道:“李小姐,現在是金小姐,請升幾步,這裏好向金小姐道喜!”李香絮道:“我們是極熟的人,何必客氣。”佟北湖道:“越是熟人,越是大禮不敢忽略。”楊露珠將她一拉,扯到沙發外麵。佟北湖真不馬虎,果然鞠了三個躬,然後說道:“你叫人送回去的東西,你父母收到了。他兩人真是喜從天降,還托我轉達這裏專員,說是小孩子蒙專員如此厚愛,真是感激得不可言狀,叫小姐少喝一點酒。”李香絮聽了這番話,心中當然很歡喜。金子原道:“我看,這銀盾是真的。北湖何必送這樣重的禮!”佟北湖道:“不重不重,聊表心意罷了。”

一番喜氣,充滿了客廳。當時金子原也忘了他是個接收專員,這些送禮道賀的人,有幾個也忘了自己是漢奸。他們就痛快的玩笑一番。這個日子,是很容易混過的。五桌酒席,有兩席設在內客廳,一席設在膳廳,兩席設在前麵客廳。金子原一席,自然是在膳廳裏了。這一席,有金子原、金子平、楊露珠和李香絮,餘外,便是陶花朝、佟北湖、劉伯同、張丕誠幾個人,正好八個人。依著金子原本意,想拉李香絮坐在一處。後來在入席時候,金子平道:“今日受賀,要序個家庭長幼之禮。我推大哥坐主位,楊小姐坐第七席。李小姐坐在楊小姐上手。”楊露珠就是因為金子原不明不白的對付自己,心裏總過不去。現在金子平序家庭大小之禮,自己就排在和主人一塊,心裏自然又是一快。她站在椅子後麵,笑道:“不!就隨便坐坐吧。”劉伯同經過一度談話,已經知道楊露珠就要和金子原結婚,便道:“二爺說的話,最是公正,推了反嫌不好。”楊露珠道:“那麼,二爺自己呢?”金子平笑道:“我是今天……”說著,將李香絮一指道:“這位小姐的二哥,當然是第六席。至於這首席,自然讓陶小姐了。”大家同聲叫好,看看金子原,也隨眾哈哈一笑。

這番宴席,當然是很愉快的。席間、金子原、李香絮也向各席敬了一杯酒。後來酒席將完,金子原又要李香絮一路向各席敬酒道謝。楊露珠暗中扯扯李香絮的衣襟,口裏輕輕叫道:“去去,這還是應當去的。”李香絮今天喜歡的不知怎樣才好,但是她有個笨主意,總是聽這未來的金太太的話。就端了一杯酒,跟著金子原走。要論起酒量來,金子原本來就屬有限。這時他說到各席去敬酒,就覺兩腿不聽自己指揮,仿佛有點不踏實地,有點搖晃晃的。但是自己還是竭力掙紮,大步向各席走去。走到客廳,手上端了一隻杯子,向兩席上的客人道:“各位多禮,我同妹子向各位再敬一杯。”兩席人統通站起,都舉杯相陪。李香絮也舉杯抿了一下。這時就有人說道:“李小姐這杯酒,沒有喝。我們對專員這兩杯酒,用二十杯酒相陪,李小姐舉起來不喝,似乎說不過去。”李香絮笑道:“我真不會喝,對不起各位。”又有人道:“那我們就這樣站著,不喝酒我們不坐下去。”這一說,兩席的人都一律附和。金子原就走過來一步,看看李香絮杯子裏,還是滿滿一杯子葡萄酒,因笑道:“這葡萄酒不要緊。你喝了吧!”李香絮回頭,對金子原一笑,低聲道:“我真不會喝。”金子原見她一笑,露出朱紅嘴唇裏兩粒小白牙齒,便笑道:“我替你喝了吧。”他就一低頭就著李香絮的杯子,李香絮就恭恭敬敬把一杯酒雙手捧著。金子原十分高興,一下喝幹,然後抬起頭來道:“我喝了,各位算不算?”各位還待說話,隻見楊露珠很快的追來,笑道:“專員可不能喝了。你們看他的神氣!”說著,向金子原身上一指。眾人看金子原真有醉的樣子,大家就是一笑,這才混過去。

楊露珠伸手扶著金子原,笑道:“你大概真有點醉了,回席去吧。”金子原道:“不能夠,前麵還有兩席,我一定……一定要到。”楊露珠聽他說話,已經是結結巴巴,便道:“好!我陪你去。”金子原對她這話,也沒有怎麼答複。一隻手拉著楊露珠,一隻手拿著一隻空酒杯,就舉起手來搖搖擺擺向李香絮道:“妹子,你扶了我這隻手,似乎有一點兒……一點兒醉。”他說著,也不問她同意不同意,就伸手向李香絮肩膀上扶。李香絮也不好說什麼,何況他又醉了?兩個人就這樣走回房去。金子原道:“不回房去,咱們向前麵兩席敬酒去。”楊露珠、李香絮隻好掀開簾子,順著走廊,慢慢向前麵客廳裏去。這時,金子平也趕快追出來,遠遠看去,見左麵扶住金子原的是楊露珠,右麵正扶著李香絮,便笑道:“大哥,綠葉不禁扶呀!”金子原道:“綠葉不禁扶?不,綠葉。”他說不下去了,仍然搭住李香絮的肩膀,一直向前走。走到前麵客廳,掀開棉門簾子,便向這兩席客人說道:“各位,多禮,我來敬客……各位一盅酒。”說著,他拿開搭住李香絮一隻手,抱著一隻空杯子,笑著像唱戲似的叫道:“酒來!”金子平也進來了,笑道:“敬他們的酒,我來吧。你進房去休息。”這時,金子原又拿著那隻手搭住李香絮的肩膀,笑道:“二弟對著我說,綠葉不禁扶,你看,這話……。”李香絮隻是紅著臉,不好說什麼。楊露珠道:“是禁扶的,回房去休息吧。”金子原哈哈一笑,兩個人夾住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