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露珠和李香絮扶著金子原回到房間裏,他已經不能走路,差不多是由她們抱進來的。所以一到房裏,就把他向床上一放。他還穿著一身西服,沒有脫皮鞋,就這樣橫躺在床上,兩隻腳放在床邊。他叫了一聲香絮,以後就沒有聲音了。李香絮和楊露珠都站在床邊。李香絮紅著臉問道:“專員叫我,可有什麼事情嗎?”楊露珠向她望了望,便道:“沒有什麼事。他醉了,不過是口裏亂喊罷了。”這時金公館的人正在川流不息的前來問候,金子原含糊答應人家問話,後來就睡熟了。杏子和楊露珠才替他脫衣服,把他輕輕的移正身子,並給他蓋上被頭。李香絮站在楊露珠身後,和他親近一點,那很不好;要是疏遠一點,今天這些人來恭賀,看了也不好,所以發呆站在這兒。楊露珠把金子原伺候完了,就轉身望著李香絮道:“妹妹,你看這個醉人,怎麼樣?”李香絮道:“我真過意不去。”楊露珠笑道:“過意不去,又打算怎麼樣?”李香絮慢吞吞的道:“過意不去就是過意不去了。”楊露珠道:“我們到外麵去坐吧,讓他喝醉了的人好好睡這麼一晚上,明天就好了。”說著慢慢向外走,李香絮也跟了出來。楊露珠道:“這一鬧,恐怕你沒有吃飽。席是散了,叫廚房給你弄點東西來吃吧。”李香絮道:“我吃飽了。”楊露珠道:“妹妹,你千萬不要客氣,這裏要點東西來吃,倒是很便當的。”李香絮道:“真的吃飽了。除非楊小姐沒有吃飽。”楊露珠將她讓在沙發上坐了,自己也在一旁相陪。
李香絮將楊露珠周身一望,問道:“楊小姐有什麼指教嗎?”楊露珠道:“指教我是不敢當。你知道他認你作妹妹,這裏有什麼用意嗎?”李香絮紅著臉道:“我……我是不知道的。”楊露珠笑道:“知道你是知道的。可是你,……我猜著,也是不願意的。你的父母又偏偏要你來。本來他是叫你和陶花朝一樣,弄一個顧問名義,天天陪他玩。可惜花朝這個人一來就玩了很多花樣,叫他花了好多錢。而且花朝為人,你也許知道,陪專員玩玩,那她也是不在乎的。可是你是一位姑娘,而且為人很率真,也不會玩花樣。所以他剛要說你隻管來,我就提議收你作個妹妹。收你作妹妹,這可以說是真話,也可以說是玩話。但是我們這位——”說著,向裏邊房間一指,然後說道:“他倒是很認真,真個收你作妹妹。作了妹妹以後,那更好辦了。我想既是這樣,索性給這事情一鬧,鬧得通屋皆知。他是個大官,也許他不敢胡作亂為了。所以有些事,是我鼓動起來的。還有金子平,看到他哥哥隻管弄女人,也覺得不好,倒是和我站在一邊。這些事,你明白了吧?”李香絮聽了這些話,連忙站起來,對楊小姐一鞠躬,微笑道:“楊小姐這些話,我真感激,謝謝你!”楊露珠道:“坐下吧。這位專員是很難伺候的。從前我不知道,有事隻管硬挺,結果,總是失敗。所以我後來變了,遇事總是將就,這倒弄得他把我丟不開。你明白了這內情,也許好應付一點。妹妹,他是一個接收專員,專員就是一個大欽差嗬!”李香絮問道:“姐姐,你的婚期在哪天呢?那是更要熱鬧一場了!”楊露珠長歎了一口氣道:“就是這件事,讓我不滿意。可是我有我的困難,又不讓我等。”李香絮還不知道她究竟是怎麼回事,正要問個所以然,但是房門外忽然響起腳步聲,這就聽到陶花朝道:“楊小姐,專員好些了嗎?”楊露珠道:“他睡著了。進來吧,我們可以亂談一起。”陶花朝隨即走了進來,兩個人都起身讓坐。陶花朝道:“不坐了,我要回去了,李小姐回去嗎?”李香絮道:“我還要和楊小姐談一談。”陶花朝道:“那我就不進去看專員了,坐了張丕誠的車子走,比喊三輪車方便些。”說完,就轉身走了。
楊露珠就和李香絮談了一陣,心想,金子原丟了陶花朝,又似乎看上了李香絮。雖然這個李香絮容易對付點,不過說話總應當謹慎一點才好。李香絮這時好像站在自己這一邊,但是過幾天,也許金子原會給她大批的錢,那時就不會聽我的話了。想到這裏,就問李香絮道:“妹妹,你看我的意思怎麼樣?”當然,這時李香絮隻覺楊露珠樣樣都好,不住向她表示謝意。兩人談到十點鍾,去看金子原還是睡得很熟。李香絮就問道:“我想回去,明天早上再來,現在專員睡得很香,我可以走了嗎?”楊露珠道:“本來你要走,向他告別一聲,他還是喜歡這一套的。不過他酒醒過來,最早也要半夜,時間太長了,那你還是走吧。”李香絮細聲道:“姐姐,你幾點鍾走?”楊露珠又長歎了一聲,接著道:“我這個身子,不是我的了。”李香絮也不便再問,因道:“我明早來時,能到內客廳裏來嗎?”楊露珠笑道:“豈但內客廳裏你能到,哪裏你都能到。”李香絮道:“叫他們雇兩輛車子。一輛車裝東西,一輛……。”楊露珠道:“你還雇人力車作什麼?這裏有的是汽車,愛坐哪輛,就坐哪輛。你現在是專員的妹妹了。”李香絮聽了,噗哧一笑。楊露珠這就按著鈴,告訴他們開車,送李小姐回去。於是來兩個人把堆在內客廳一些東西,分作幾次搬了出去。李香絮穿著淡綠綢子旗袍,外套著灰狐大衣,比上午穿著藍布衫子,當然是兩個人了。說了一聲“再見”,楊露珠起身相送,走到內客廳,就道:“你明天幾時來,好差車子去接你。”李香絮一麵走,一麵答道:“我明天幾時來還沒定,不用來接了。”說完,車子就開了。
金子原一覺醒來,已經是六點鍾了。自己回想一下,覺得那樣兩個美人夾著自己走,未免有一點放浪形骸,也便哈哈一笑。楊露珠被這笑聲驚醒,一個翻身爬起,問道:“你的酒醒了嗎?”金子原看她穿了一件紫紅綢子睡衣,就道:“你倒杯茶給我喝,回想昨晚情形,我是有一點,有一點不對吧?”楊露珠笑著下床,連忙倒了一杯熱茶給他喝。金子原懶洋洋睡在枕頭上,看到茶送過來,才慢慢的支起身子接過一口喝幹,便道:“這茶味很好,還是熱的,杏子還沒有睡嗎?”楊露珠站在床麵前笑道:“人家還沒有睡,那今天就不用起床了。現在六點多鍾,好多人都已起來了。我是一晚沒有睡的,就穿了睡衣,在你腳頭打了個盹。我早給你泡上了一壺茶,溫水瓶裏也都沏上了開水,所以你要喝茶,什麼時候都有。”金子原道:“那真是多謝了,你再給我一杯。”楊露珠又替他斟了一滿杯。金子原接過了茶杯,便道:“時間還早,你睡一覺吧。”楊露珠站在床前,等候拿空茶杯子,因笑道:“你別心疼我了,你自己睡一覺吧!劉伯同昨天下午告訴我說,佟北湖那次開了一張單子,十幾處房屋要封起來才好,因為那些都是些漢奸產業,房主人又不住在裏麵,所以人家不知道。”金子原道:“昨天你沒有告訴我。”楊露珠道:“昨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我告訴你,你又要分神清查這些事,那就不湊趣了。李小姐在這裏留到十一點敲過,我才催她回去了。她說,今天一早就來。我現在報告完了,還有什麼事嗎?”金子原看到楊露珠這回非常盡力,也就不說什麼,重新睡了。
金子原二次醒來,已經十點鍾了。他的精神還沒有十分複原。梳洗完畢,便和楊露珠兩個人對坐喝茶。一會兒杏子走了進來,笑道:“李小姐早就來了,因為二位沒有起床……。”金子原道:“請她快快進來。”隻見李香絮笑著進來,對金子原道:“專員酒醒了?”金子原笑道:“昨日一會,真是好,雖然一醉,那也很好。李小姐覺得怎麼樣?”李香絮笑道:“專員喝得酩酊大醉,當然高興。不過專員隻管稱李小姐,這個稱呼有些不敢當,以後就叫名字吧。”金子原道:“很好,不過你也不要稱我做專員才是。”李香絮道:“可是楊小姐也稱你專員呢。”金子原、楊露珠都哈哈大笑。金子原道:“露珠在沒有人的時候是稱呼我的名字的。以後你就叫我大哥吧!”楊露珠坐在金子原前麵,正好金子原看不見她的臉色,她就將眼睛輕輕一,笑道:“對的,以後無論在人前,或者沒有人,都叫他大哥,還有二爺,你就叫他二哥。”李香絮笑著,就在楊露珠身旁坐下。金子原道:“我們先吃些點心,回頭我還要談點正事。這個,香絮也可以聽聽。”李香絮答應一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