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鍾頭以後,這裏就有劉伯同、張丕誠在座了。劉伯同也列了一張單子,單子上麵,有些紅圈。他在辦公桌上展開,指著單子說道:“這打紅圈的地方,就是馬上可以封的。因為這些地方都是大漢奸買的產業。有些地方是出租給小漢奸住的,所以我們最初不知道是大漢奸的。”金子原把單子看過,笑道:“既是這樣,今天下午帶些封條,把這些房屋封了就是。”說著,他又對那坐在辦公桌子旁邊的李香絮說道:“你瞧瞧,有好房子,分給你一所住。”李香絮心想,昨天送的禮,已經值不少錢,花錢這件事,接收人員真是不在乎的。如今叫我分一所房子住,大概金子原說的話,不會是假的。於是打開單子逐一看去。看到第六行,上麵正打上了一個紅圈。仔細一看,正是她外婆家。立刻臉上一紅,無心再看下去,將單子交回桌上。金子原道:“咦!香絮,你這樣子,好像這單子與你不利似的。”李香絮正正經經道:“這單子既然是大漢奸買的,縱然裏麵住的不是漢奸,那自然也應當封閉的。”金子原道:“果然與你不利,是哪一家呢?”李香絮道:“就是第六家,我舅舅住在那裏。”金子原笑道:“這有什麼要緊?既然不是你舅舅的產業,封房子也封不著你舅舅。”李香絮道:“這是當然,但是我舅舅大概同那原來房主平常有些來往。”金子原道:“這也無所謂嗎。”李香絮談到這裏,有些為難。要是說舅舅真是漢奸,這有些不好出口;要是不說,舅舅為什麼和原來房主有些來往呢?她想不出主意來,隻顧皺著眉頭,把兩手交叉著。金子原這就明白了,望了她笑道:“這不要緊!反正封房子是另外一件事。這樣吧——”說著,就對劉伯同笑道:“你回頭帶人去封房子的時候,也帶著香絮一路去,讓她去對舅舅說,封房子與他舅舅沒有什麼關係。這房子有多少間呢?”劉伯同道:“不算大,三個院子,看起來是個上……”說到這裏,望見李香絮還是緊皺眉頭,便改口道:“也不算上等住宅。”金子原就對李香絮道:“這房子就送給你吧?至於多少錢,我這裏付,你就不必問了。”這真是李香絮想不到的事,這一所房子價錢很大,金子原一說送給她,這不但使她兩道眉毛不用係疙瘩,而且心中一喜歡,立即衝上眼角眉尖,便忍不住笑道:“哎喲,金專……大哥,這真是不敢當呀!”他聽到李香絮改口稱他大哥,心中一喜,因笑道:“香絮,我作大哥的送你一所房子,這還送得起。不信,問你大嫂。”說著,他將手對楊露珠一指。楊露珠臉上帶一點紅色,有幾分不好意思。但想到張丕誠在這裏,這樣叫明了,也很好。因此就對李香絮笑了一笑。
李香絮想了一想,不知道怎麼謝他們二位,便道:“大哥大嫂,我應當謝謝你們。”金子原聽了,還來不及說話,李香絮就向二位各鞠了三個躬。金子原倒也罷了,唯有楊露珠,卻是第一次受人家稱著大嫂鞠躬,而且當著許多人麵前,真有點不好意思。但是身居名正言順的大嫂,這就不怕張丕誠再使美人計了。不過一點儀式沒有,自己就被人稱著嫂嫂,這似乎不妥。但是盡管這樣,卻是不敢說不是嫂嫂。想著想著,就站起來笑道:“香絮這麼多禮。大哥把一所房子給你,這是應當的,因為妹妹出嫁,不是要添嫁妝嗎?”李香絮這時熟悉多了,鼓著嘴道:“大嫂總不說正經話!”楊露珠笑道:“這還不是正經話嗎?”於是大家一樂。金子原向劉伯同道:“回頭你記著要帶香絮去。還有什麼事要交代一下嗎?”張丕誠道:“幾家住戶,名聲都不大好,也應當查一下。自然,這個單子上第六號,暫予免議。”這樣一說,大家又是一樂。金子原道:“好吧!你們去查封房子,那裏所住一些人家,也是漢奸,他們的東西,也不許亂動。明天,你們再向我報告,如有問題,以後再議。”說到這裏,這會議就算告一段落了。
開過會,已是吃午飯的時候。這番李香絮也熟了,而且專員真的做了兄長,自己也覺得闊起來了。吃過飯,就和劉伯同一路,去封房子。金子原坐在辦公室邊,自己想了一想,這李香絮已經落到自己手裏,而且極容易對付,這遲早是我的,不必去掛心。現在隻有劉素蘭這個人,她瞧著我似乎不怎麼理睬,但是我要找她,她也能勉強出來一次,這人很難纏。不管她家和佟北湖好像很熟,也不管漢奸不漢奸,我這就打電話給她。這樣想著,正要打電話,可是勤務忽然進來報告,說陳六爺來訪,現時在外客廳。這陳六爺是讓金子原發過很大的財的,是不能得罪的,便道:“快請到裏麵來坐。”一下子陳六進來,他在外邊已脫了大衣,隻穿了一件黑仔羔袍子,人在窗戶外,就兩手拱著道:“恭喜恭喜,雙喜臨門!”金子原笑道:“老兄總愛說俏皮話,請到房裏來坐吧。”楊露珠知道陳六前來,又是送來一筆財喜,就避到裏麵房間去。陳六進到辦公室裏,又拱手道:“不是雙喜臨門嗎?聽說你已經和楊小姐訂婚,此外又收了一個小妹妹。”金子原拉他坐在沙發上,自己也過來相陪,笑道:“老兄真是有耳報神。”陳六笑道:“確不確?”金子原道:“自然是確的。”陳六聽了,哈哈一笑。
這時,正好杏子送茶過來。陳六一見,對她說道:“金公館不錯吧?”杏子含笑,說聲“謝謝”出去了。陳六見屋子裏沒有人,便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你知道我是來幹什麼的?”金子原道:“自然有所賜教。”陳六道:“我問你一聲,兄收的金子,現在還有好多?”金子原道:“就是這事,我感到不足,到今天隻收到二百多條。”陳六道:“老兄,我不是外人,我為了要做金子生意,所以不得不打聽。老兄公館裏存有多少條?”金子原道:“當然不瞞你老兄,存貨尚多,有四百多條。”陳六道:“這就是了。這麼多金條,還不夠老兄跑一趟重慶嗎?”金子原道:“我原是想馬上就跑一趟的。但是舍弟剛一下飛機,就對我說,重慶方麵好多人注意,勸我緩一步。我想,雖然箱子上有封條,但是這封條在北平可以嚇倒人,在重慶那就難說了。等一下也好。”陳六道:“等一下?這要等多久呢?”金子原道:“過久了,事情不大好,我也是這樣想。看著這方麵金價,也是天天在漲。”陳六道:“這不得了!現在金子,又比我們初次提議向重慶去跑一趟時,價錢要上漲一萬吧?再過幾天,恐怕還要漲。你是要把金條完全擱起,不想一條變兩條的辦法,那就算了;要是你還想這樣做,現在就是問你,是想往重慶再跑一趟呢?還是算了?”他說這話時,想要發財的人,聽來總是很舒服的。金子原就把紙煙遞給他一根,還是表示不慌不忙,從衣袋裏取出打火機來打著火,替他點了煙。陳六吸著香煙,就道:“到底去也不去呀!看你好像胸有成竹似的。”金子原道:“豈能不去?我在這裏計劃著,要帶多少走呢?”陳六道:“我想不能帶多,隻各帶三百條就夠了。因為上一次,那人已經說了,下次帶少點,也許可以混過。他既是這樣說了,我們就少帶一點,也許下次我們更熟了。”金子原也銜了一支煙,好一會才噴出煙來,笑道:“老兄,還是跑一趟吧。哪天走呢?”陳六道:“這就要問老兄了,我想飛機場裏,現在總知道金公館是什麼地方吧?打一個電話,公司也好,飛機場上也好,那總會留座位的。”金子原吸著煙,眼望了月份牌,然後答道:“我想,明天走是來不及了,就是後天吧。你銀行裏派哪個去?”陳六道:“我是總想去一回重慶,但是抽不出身來,那還是由吳襄理去吧。”金子原道:“就是這樣,一言為定。既是後天要走,我叫子平來商議商議。”陳六當然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