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山,從來沒有如同今天一樣靜謐,即便是幾年前釋然第一次跟著師父上山,他也從來沒有覺得這裏的一花一草都像是會說話一樣滿含情愫。也許這個時候,隻有戒緣師叔一個人才知道釋然的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麼,但他卻和路邊的樹木一樣,並沒有給釋然講一些安慰的話,以便讓那顆尚且不安的心靈能夠找得到慰藉所在。
當清晨的第一束陽光灑在二人臉上的時候,戒緣師叔指著前麵那些懶洋洋地躺在地上的斑駁樹影,對釋然說:“釋然,你看,這條下山的路。”
釋然抬頭看去,除了隻看到自己平常見到的那些樹木和山石外,並沒有其他新鮮可尋。他不知道戒緣師叔讓自己看什麼,不由得轉身又把所有的疑問拋給了師叔。
戒緣師叔笑了笑,示意釋然在旁邊的一塊石頭上坐下來稍稍休息一下。師叔從布口袋裏麵掏出兩塊幹糧,隨手遞給了釋然一塊,又把自己背著的水壺拿出來放在兩人中間。“餓不餓?不如先吃一點東西,然後才有更多的力氣下山。”
釋然現在哪裏有心情吃飯呢!但他又礙不過師叔的麵子,隻得接過師叔遞上的幹糧,卻一口都沒有吃。
“釋然啊,你現在心裏在想什麼,我恐怕比你還要清楚。”戒緣師叔說這句話時顯得胸有成竹,他完全沒有理會釋然臉上乍現的驚訝的表情。“想當年,我也是如同你一樣走著這樣的下山路。在山上,那是我最熟悉的世界,有我這一生最親近的人;對於山下的世界,我卻完全都是陌生,又充滿額期待。雖然我當時一心決定要到山外麵去看看,卻又怎麼能夠輕易放下自己生活了十幾年的寺院呢。”戒緣師叔說到這裏的時候刻意留意了一下釋然,當發現他一直在認真聽自己講話時,才又繼續把話題講下去。
“釋然,你現在還年輕,這個世界還在等著你去探索。我知道,人們對於未知都有一些恐懼,害怕自己把控不了未來的一切。可是每一天太陽不都是照常升起的嗎?盡管有時候陰天下雨,有時候又會飄飛鵝毛大雪,可你抬眼看看這條下山的路,隻要有陽光,它就會竭盡一切力量把這條再平常不過的小路點綴成如同碎花一般的圖案。人這一生的道路很長,遇到的挫折也會很多,可是我們又怎麼能夠僅僅因為此而寧願活在過去之中呢?在我看來,一個真正強大的人,並不是不會遇到難題或者會被困難打敗,而是明知道此行會是一場未知,卻依舊願意勇敢前行。”戒緣師叔說這些話的時候,清晨的陽光看似很隨意地映照過他的眼簾,卻泛出了這位性情中的師叔眼底的一汪清泉。
“師叔,我想,或許每個人在心底都有一些不願意說出來的故事吧。”釋然稍帶疑慮地問。他知道,現在正坐在自己身邊的這位戒緣師叔是一個如同傳奇一般的人物,而他也斷斷續續地從師父口中聽到過有關於戒緣師叔的傳聞。戒緣師叔在釋然的眼中,一直都是一個謎一樣的人物。盡管釋然已經做出了要跟著戒緣師叔下山去闖世界的決定,可他對這位領路人並不是十分了解。
戒緣師叔聽到釋然這樣問,早就已經知道他是話裏有話,但他現在並不想把自己生平的曆經講給這位後來人聽。戒緣師叔喝了一口水,試圖衝咽下卡在喉嚨裏的幹糧。“釋然,你再看這條鋪在我們麵前的下山路。這麼多年來,你來來回回走過無數次了,我相信你每次走過的時候都會是不一樣的心情。正因為你一直在成長,所以每一次的腳印都是自己踏踏實是的走過後留下的痕跡。我們這一趟行程中,我隻是在走我的路,你也隻是在走你的路,我從來都不是誰的燈塔,而你,也要明白自己心中的向往。我知道,這些話現在說出來好似很難懂,但我希望你能夠知道你想要去的方向。下山的路,一定是通往山下的。可到了山下之後呢?當我們遇到千千萬萬的岔路口的時候,該怎麼選擇就不是我能夠左右的了。”戒緣師叔說完後,眨巴著眼睛去看釋然,好似在詢問他到底應該怎麼做。
釋然把手中最後一塊幹糧就著壺裏麵尚溫的水吃下去,他站起來回身望瞭望山頂上的廣緣寺。透出隔空的枝杈,隱約還能看見廣緣寺的一角,哪裏仿佛早有炊煙升起。“師叔,你聽到什麼聲音了嗎?”釋然側著耳朵,仿佛聽到從那看得見卻觸摸不到的黃牆碧瓦內傳來一聲聲久違的呼喚。
戒緣師叔微微笑了一下,說:“我聽到的是山風的聲音。至於釋然你聽到的是什麼樣的聲音,我想,你應該從這裏去尋找。”說著話,戒緣師叔把一隻手放在了釋然的心口處,“這裏,才是你真正要把靈魂存放的地方。”
釋然抬起手自己摸了摸胸口,分明能夠感覺到那一下下的心跳,以及在心中越燃起渴望的呼喚。再抬頭時,隻見這條下山路一點點正從自己的腳下蔓延開來,一直通向很遠很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