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然沒有想到,眼前這樣一個看似普通的婦人竟然能說出如此話來,不覺汗顏。他常常以修行人自稱,可這一路之上,釋然看到了多少普通人比自己還明白生活的道理。若論修行,自己恐怕還趕不上他們的十分之一。正如同剛剛發生的事情,釋然在還不了解事情真相的前提下,就妄下結論。這樣的錯誤他不隻犯了一兩次,今天能夠及時把自己的錯誤觀念止住,想想也是在修行上有了長足的長進。雖然值得進步的空間還有很多,但釋然在自我反省的同時,也不覺從內心最深處升起一絲對自己的嘉獎。

此刻最讓釋然感興趣的,還是這位盲人孩子的母親。她一個女流之輩,自己一個人帶著這個孩子,又能以如此大的慈悲心去包容身邊人的不公,這讓釋然肅然起敬。在往回走的路上,釋然追問起了他們母子間的故事。

母親微微笑了一下,好似從來就沒有介意過曆經過的苦難。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伴隨著夕陽下的腳步,走進了回憶中。

原來,這位母親年紀並不大。她說她叫阿秀,從來沒有婚娶過,這個孩子是她在回家路上撿到的。那是一個飄雪的冬天,在外地上學的阿秀一個人走在濕滑的山路上,步步小心。在一拐角處,阿秀還是不小心摔了一跤。當她正奮力爬起來時,忽然看到前麵有一個黑黑的包裹。阿秀爬過去一看,才發現原來裏麵包著一個快要凍僵的小孩兒。

出於女人心裏最深處的憐憫,阿秀決定把這個孩子抱回家去。阿秀也知道,凡是被人遺棄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子,身體上一定有很大的問題。但現在阿秀根本就顧不上去思考這些,她隻知道,這是一條生命,看著生命在自己麵前隕逝是莫大的罪過。

她把孩子帶回家後,父母對收養一事持極大的反對意見,但阿秀卻堅持認為自己做的是最正確的事情。父母勸阿秀,一個年輕的女娃子帶著一個身體有殘疾的孩子,以後怎麼還能嫁的出去。阿秀嘴強,脫口而出說寧可自己一輩子不嫁人也要把這個孩子帶大。父親一氣之下,將這個女孩趕出了家門。

阿秀是一個從來不會服軟的女人。她為了這個孩子,索性連學也不上了。她給孩子取名叫平常,她不奢求這個孩子以後會大富大貴,一切隻要平平常常就好。阿秀帶著小平常一路輾轉來到這個無人認識他們的地方,對外自稱是母子。雖然沒有人懷疑什麼,但大家也都看著阿秀一個年輕的姑娘獨自一個人撐著生活不容易,前前後後給她介紹過幾個男人。可人家一看阿秀要嫁就一定要帶著一個瞎了眼睛的孩子嫁過去,就沒有一個人同意這樣的婚事。前前後後折騰了幾次,阿秀就再也不願意相親了。她害怕嫁過去後,對方對小平常不好,那比打罵她自己還難受。

這一路走來,也遭受過很多白眼,尤其是小平常,他要麵對的比這位母親還要困難。但母親常常教導他,萬事都應淡看,真正重要的是明白自己。雖然在視力上有缺陷,這卻能讓他更清楚地看到自己。小平常並不是太懂母親的話,但他知道,隻要聽母親的話就一定沒有錯。

五個人走到阿秀家門口的時候,阿秀撫摸了一下門前那棵結滿了果實的杏樹,說:“這棵杏樹是當年小平常親手栽下的。雖然他看不到杏子到底是什麼樣子,但每一年結下來的果實他都主動分給很多鄰居。小平常說,這些叔叔伯伯們都很辛苦,讓他們嚐一嚐杏子的酸甜,就能解除勞作一整天的疲乏。”

聽到這裏,戒緣師叔輕輕拍了拍小平常的肩膀,仿佛有很多話要說,最後卻問了小平常一個非常意外的問題:“孩子,我來問你,杏子好吃,但是有核。你吃完之後,核怎麼辦?”

小平常眨巴了眨巴眼睛,盯著戒緣師叔,仿佛能夠看得清楚他眼中的倒影。小平常很純真地回答說:“師父,我每次都把杏核收集起來,再找個地方種下。我娘說,杏核能發芽長出新的杏樹。”

戒緣師叔開心地笑了,他問:“那你知道杏核是杏樹的什麼嗎?”

小平常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說:“我覺得是杏樹的母親。”

“一顆小小的杏核,能生長出那麼大的一棵杏樹;一個人長大之後有再大的能耐,也永遠都不能忘記自己的母親。小平常,你能聽懂我說的話嗎?”戒緣師叔問。

“嗯,能聽懂。”小平常回答戒緣師叔問話的同時使勁攥了攥母親的手,仿佛給了這位慈愛的娘親最堅強的承諾。

“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戒緣師叔說著這句話,哈哈大笑幾聲,邁步走進了麵前的這所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