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平前線,廉頗決定與秦國打持久戰。趙軍的補給線直通邯鄲,補給非常方便,而秦國的補給線要穿過波濤洶湧的黃河,連綿起伏的中條山,險峻高聳的太行山,這一路上,山大溝深,交通不便。隻要趙軍堅守不戰,秦國糧草缺乏,自然就會離去。

可是,趙王不管這些,他一門心思想換掉廉頗。他覺得廉頗避而不戰,畏敵如虎,太丟臉了,需要撤換。可是,該讓誰換掉廉頗呢?趙王的目光掃過滿朝文武,不是沒有作戰經驗,就是年齡太小。

就在這時候,秦國用金錢收買了大量探子,他們在邯鄲散布謠言說,秦國最害怕的,不是老將軍廉頗,而是年少有為的將軍趙括,如果趙括來到前線,秦軍立馬投降。

謠言像風一樣吹遍了邯鄲的每個角落,也吹到了趙王的耳朵中。趙王聞聽,大喜過望,他終於拿定了主意,就用趙括替換廉頗。

在長平之戰中,截至目前,趙王已經犯了三個錯誤:首先,不應該占小便宜,把秦國辛辛苦苦攻打了半天的上黨郡占為己有,他中了馮亭的借刀殺人之計;其次,不應該派遣鄭朱前去秦國求和,又中了秦王的緩兵之計;再次,不應該用趙括更換廉頗,又中了秦昭王的反間計。

在這場命運攸關的生死之戰中,趙王處處被動,他就是那隻拴在繩子上的猴子,而秦昭王就是耍猴人。

趙王起用趙括為將,遭到很多人反對。

最先反對的是藺相如,這個令老將廉頗深深折服的宰相,這個敢於把爛盆子砸在秦王頭上的小個子,有著過人的膽識和謀略,他對趙王說:“趙括這個人可不行,他隻會死讀他父親留下的兵書。兵者,詭道也,而趙括不會變通。這個人除了嘴巴說得好,其實一無是處。”

藺相如的話音剛落,趙括的母親就拄著拐杖進來了。她對趙王說:“萬萬不可讓趙括做將軍。”

趙王感到很奇怪,就問為什麼?母親說,趙括一向自高自大,認為世界上隻有他能行,經常和他父親談兵法,他父親都說不過他,但是,他父親認為,趙括把打仗想得太簡單,以為就像紙上談兵一樣,其實戰場上的形勢瞬息萬變,而趙括談兵法卻不會變通,趙國千萬不要讓趙括做將軍,如果有一天他做了將軍,趙國就要葬送在他手中。

然而,趙王一意孤行,還是任命趙括做了將軍。

老將軍廉頗從主帥的位置上下來了,萬分惆悵地回到邯鄲。

當年,廉頗做將軍的時候,每天賓客盈門,門庭若市,拍馬溜須,抬轎吹號的人絡繹不絕,在他家門口排成兩行,讓廉頗應接不暇。

而現在,失勢的廉頗無職無權,形單影隻,那些賓客朋友都離去了,廉頗家門可羅雀,每天隻有他獨自一人蕭索的背影。

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一邊是老將軍廉頗離群索居的孤獨,一邊是新將軍趙括春風得意的風光。

趙括家的門前,每天都排著前來向他道喜的人群。自從趙奢死後,他家門前就車馬稀落,母子兩人形影相吊,相看兩不厭。而現在,趙括突然做了主帥,多年沒有來往的親戚們全都來了,多年沒有交清的朋友也全都來了。趙括每天都像喝醉了酒一樣,神情倨傲,高視闊步,像公雞一樣雄赳赳地走在邯鄲的大街上,走在所有人仰望的視線裏。

趙括帶著這樣的神情來到了長平前線,更換將領,重新部署攻防目標。

秦昭王得知好大喜功的黃毛小子趙括,代替了老奸巨猾的廉頗時,大喜過望,他立即秘密召見白起,讓他秘密去長平前線。

在這場決定著秦趙兩國命運的戰役中,各國都把他們認為最能幹的將領派遣到了前方。然而,白起貨真價實,趙括有名無實。

一將無能,累死三軍;一君無能,舉國遭殃。

那個令所有人恐怖的戰神,又出現在了華北平原。而此時,秦昭王還在繼續蒙騙趙國,他嚴密封鎖白起為將的消息,有敢於把這個消息透露出去的人,殺無赦,斬立決。白起是他手中的王牌,這張王牌要在最關鍵的時候才打出來,但是對方不知道他手中的王牌是什麼,不知道會在什麼時候打出來。

這就叫出其不意,掩其不備。

白起穿著下級士卒的衣服,在長平前線視察了很多天,而趙括一點也不知道。不但趙括不知道,全趙國的人都不知道。

趙括日日陶醉在自己一廂情願的臆想勝利中,卻不知道死亡之鳥已經張開翅翼,乘著夜色,向他飛來。

在沉寂了多日後,戰火重新點燃。

令人沒有想到的是,點燃戰火的,居然是處於劣勢的趙軍統帥趙括。初生牛犢不畏虎,是說剛出生的牛犢不知道老虎的威風,所以就敢把莽撞當成勇敢。初生的趙括沒有打過仗,他根本就不知道戰爭的殘酷。此前,他隻和父親在家門口的土堆上做過沙盤演習。他把戰爭想象得太簡單。在他的眼中,戰爭不是血流成河,不是屍積如山,不是一個個家庭失去了最優秀的兒子,而是孩子在過家家做遊戲。

趙國把舉國之力托付給這樣一個黃毛小子,悲劇當然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史書記載:“秦將白起聞之,佯敗走。”“趙括至,則出兵擊秦軍,秦軍佯敗而走。”“趙括至軍,悉更約束,易置軍吏,出兵擊秦師,武安君佯敗而走。”

這種誘敵深入的計策,在戰場上會經常出現。然而,這麼長的時間裏,秦國一直在進攻,趙國一直在防禦,當趙軍突然由防禦轉入進攻的時候,強大的秦軍居然輕易就被打敗了。這種逆轉的形勢,在任何一個有點軍事常識的人,都感到想不通,都能夠感到這裏麵有貓膩。可是,年少氣盛的趙括沒有看到,他被自負自大蒙蔽了雙眼。

於是,趙括準備進行更大規模的進擊,一舉將秦軍趕出長平,一勞永逸地解決這麼長時間來懸而未決的問題。趙括信心百倍,他把自己當成了他老爹,可能心中認為他爹也跟不上他。

他不知道,秦軍一直在布置圈套,引他上鉤。

很多年前,我看到清朝出版的一本小冊子,寫到一種騙局。那時候,有錢人家的孩子都喜歡在帽子上綴一顆寶石,或者珍珠瑪瑙什麼的,很值錢。騙子看到孩子戴著這樣的帽子,就和孩子玩,把孩子的帽子摘下來,躲在樹後或者牆角之類的暗處,然後又笑逐顏開跑出來,把帽子戴著孩子頭頂上。孩子哈哈大笑,以為在和他捉迷藏;抱著孩子的保姆也以為騙子是孩子家的親戚,不以為意。騙子一次次逗孩子玩,而跑出的距離也越來越遠,終於到了最後一次,騙子在躲起來後,就永遠消失了,隻留下目瞪口呆的保姆和哇哇大哭的孩子。

在當今社會,這樣的騙局已經屢見不鮮,比如非法集資,比如騙取貨款,無不和這個騙局如出一轍。

當年的白起,也是運用這樣的騙局,或者叫計謀。這種計謀叫驕兵之計。熟讀兵書,自以為天下無敵的趙括,怎麼就沒有看出來這是驕兵之計?

趙括在緊鑼密鼓地謀劃一勞永逸地攻擊,白起在默不作聲地編製降龍伏虎的圈套。也許直到這個時候,趙括還不知道秦軍的主將已經換成了那個可怕的白起。

白起對趙括了如指掌,趙括對白起一無所知。白起在黑暗中磨著倚天劍屠龍刀,趙括在陽光下練著齊步走向右轉。

白起在長平東南方的山穀間,晝夜兼程,趕造了堅固的堡壘,這些堡壘,將要成為阻擋趙軍的銅牆鐵壁。

廉頗時代,秦軍進攻,趙軍防守;而趙括時代,趙軍進攻,秦軍防守。按照孫子兵法的解釋,進攻的一方要比防守的一方兵力、實力強很多,才能進攻。而當時的趙國,實力和兵力都不在秦國之上,為什麼選擇進攻?

兵法是需要變通的,戰場上的形勢瞬息萬變,戰將的戰略戰術也要跟隨變化。聰明的將軍能夠化腐朽為神奇,計策越用越奇妙;愚蠢的將軍總是化神奇為腐朽,計策越用越糟糕。

秦軍秘密築城,而在幾十裏之外的趙軍,他們對這一切毫無察覺。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不知己而知彼,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殆。而趙括不知彼,不知己。他不知道秦軍張網以待,也不知道自己外強中幹。

秦國的堡壘築好了,趙軍的隊形隊列訓練還在繼續。

戰國時代最大的一場屠殺,像一隻傳說中的死亡之鳥,張開翅翼,扶搖直上九萬裏,將趙國攫取在自己的雙爪下。而趙國,此時卻全然不知。

戰國曆史上最驚心動魄的一天,就這樣悄然來到了,決定中國曆史進程的一天來到了,最讓後人猜測和暢想的一天來到了。

此前,使者往來,臨陣換將,瞞天過海,君臣爭執、攻守互換、示弱於人……所有的政治和外交,所有的計策和伎倆,所有的陰謀和韜略,所有的等待和觀望,所有的希望和期盼,所有的鋪墊和醞釀,都是為了這一天。

為了這一天,秦昭王等待了三年,戰神白起等待了三年,強悍的秦國等待了三年,三年的沉默,隻為了這一天的暴發。

這一天,讓戰國曆史的進程,徹底失去了懸念。

這一天淩晨,趙括和士卒們早早吃過了早餐,然後就向秦軍發起進攻。

2000年的雲煙霧靄遮掩著已是滄海桑田的華北平原,但是,後世的人們撥開雲霧,還是能夠看到當年的脈絡。這天,當第一縷陽光升起來時,趙括帶著四十萬大軍,像螞蟻一樣漫山遍野,像蝗蟲一樣鋪天蓋地,像甲蟲一樣排著方陣,走向秦軍的陣營。他們的腳步咚咚作響,他們的旗幡獵獵飛舞,他們就這樣義無反顧地走上了死亡之途,走向一塊塊湮沒在田野中的墓碑,走向無數代人們的傳說中。

和趙括預料到的一樣,沒有多少戰鬥力的秦軍,在趙軍強大的四十萬人的攻擊下,就落荒而逃,趙括站在戰車上,遙望潰散的秦軍,伸出手臂,做了一個很威武的手勢,趙軍就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