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A̾�宇垣聞訊,怒不可遏,大罵阪垣“混蛋”。他最恨有人在背後算計,對阪垣這個靠著武力在中國發跡的暴發戶,他實在是忍無可忍了。他衝進首相官邸,向近衛痛陳阪垣破壞內閣形象,不識大體,缺乏起碼的為政常識。他要求阪垣收回他擅自發表的聲明,否則他將辭去外交大臣的職務。

近衛心亂如麻。他有自己的政治夢幻,想把日本這個人口稠密的島國,治理得如同世外桃源。他身為首相,一直致力於維護內閣的團結,要靠牢牢掌握的宣傳工具,控製所有的國民。然而事與願違,在他入主內閣之後,內閣與軍部沒有平靜過一天。他是不指望幹出驚天動地的大事業了,隻求不要鬧出笑話來。宇垣當上外交大臣還沒幾天,要是就此撒手不幹,那又成何體統!他隻好對這位大臣好言勸慰,答應將阪垣肆無忌憚的行為奏報天皇。

軍人要打仗,外交大臣成為一隻被打碎的花瓶。

內閣文官與陸軍部的矛盾公開化,驚動了日本朝野。裕仁倒不在乎臣下中存在不同的意見,臣子們的爭執往往有助於他識別良莠,鞏固權威。但他不希望臣民們知道帝國的上層是分裂的,因此他希望近衛首相能化解這場糾紛。

這天,文部大臣木戶幸一來到近衛首相家中。木戶出身顯貴,裕仁曾在這個望族中成長。近衛在裕仁身邊長大,自然也是木戶家的常客。如今木戶成了裕仁的寵臣,主管著日本的宣傳和文教,近衛對他自然敬重三分,任何事情都不打算瞞過天皇的這位耳目。

寒暄過後,木戶問道:“近衛君,聽說宇垣君找過你了,不知這位外交大臣給你出了什麼難題?”

“唉,宇垣君有他的難處啊。外交獨立,當初是我答應他的。現在阪垣那家夥讓他丟了麵子,陸軍做得是有些過分了。”近衛蹺著二郎腿,神色怡然地靠在沙發上,與木戶的僵硬動作形成鮮明的對照。

“宇垣君鬧過了,會不會就此罷手呢?我總覺得再鬧下去,內閣就太失體麵了。”

“木戶君放心,我當然不會讓他們鬧下去。宇垣君這邊,我把他說服了,他現在要抓緊和中國談判,把外交上的損失補回來。我倒是擔心阪垣啊。這個町沼來的憨頭,似乎沒見過什麼世麵,做事不動腦子啊。”近衛歎一口氣,搖搖頭。

“市穀軍部那幫家夥,現在鬧著要攻打武漢了。阪垣進宮晉見陛下,似乎說得陛下動心了。宇垣君的和談,到頭來恐怕還是一場空啊。”文部大臣為宇垣擔憂起來。

近衛在地毯上走了兩步,口氣平靜但卻十分肯定地說:“宇垣君耽於幻想,他的努力,我看連一成的希望都沒有。”他見木戶驚訝地望著自己,便解釋道:“想想軍部,再想想三井那些財閥,皇軍從中國抽身,談何容易!依我看,隻能把仗接著打下去了。”

近衛說著,又發出一聲長歎。他很明白,在軍部和財閥的壓力下,政府提出的和談條件,比年初占領南京後提出的條件還要苛刻。當時,蔣介石已被打得焦頭爛額,尚且沒有屈服,如今更不會向日本低頭。日本提出要蔣介石下台,單這一個條件,就把通向中國的大門堵死了。幾個月事態的發展,表明蔣介石在中國的根基很深。除了中國共產黨,偌大一個中國,無人能夠也無人膽敢與他抗衡。龐大的中國畢竟不同於日本,蔣介石也不同於他近衛。要是蔣介石不想下台,國民黨內誰也別想讓他認輸。

半年前,近衛在蔣介石麵前栽了跟頭,頭腦清醒了許多,已經可以預想到蔣介石在這場談判中的態度。果然,當蔣介石在珞珈山上看到香港轉來的和談條件時,他鼻孔裏哼了一聲,隨手把報告扔在一旁。不幾日,喬輔三代表中國方麵正式通知中村總領事:鑒於日方談判條件之苛刻,絕無和平誠意之表示,中國政府認為繼續談判已無實際意義。因此,中國單方麵宣布中止談判。

就這樣,宇垣和平解決中日戰爭的夢想徹底破滅。直至9月下台,他忙忙碌碌一陣,致力於改善日本和美英俄等國的關係,遇到的阻力不在國外,而是掣肘於日本國內的皇宮、軍部、財閥和政黨。他的努力付諸東流,白白地操勞了幾個月。9月份,宇垣下台,灰溜溜地結束了幾個月的外交使命。他發出一聲很有意思的哀歎:日本一旦成為軍人的天下,國家就危險了!這是後話。

裕仁靜靜地看著日本的陸軍和海軍爭相邀寵。

裕仁午睡醒來,呆呆地坐著,想著心事。上午,海軍大臣米內晉見的一幕,還在他的眼前晃動。這幾天,天皇日理萬機,疲勞過度,明顯瘦了不少。內閣文官和軍部的公開爭吵剛剛平息,陸軍和海軍又鬧得不可開交。打不打武漢,他還沒有定奪,大計未決,自家人卻鬥成一團,怎能成就大業?他想想有些後悔:這麼些年了,為什麼他總是對帝國的軍人們放任自流,以致積重難返!

海軍和陸軍的矛盾由來已久。自從日本退出《華盛頓海軍條約》,日本海軍便進入了無和約時期。裕仁的帝國四麵環海,使他越來越重視海軍的建設,先後三次大筆追加對海軍的撥款。他對海軍的眷顧,引起了陸軍的妒忌。陸軍官兵們眼見得一艘艘戰艦下海,一批批飛機購入,海軍的規模日見龐大,而海軍的野心,竟比海軍自身的發展膨脹得更快。海軍不再甘居陸軍之下,開始在內閣和軍部,在樞密院,在一切重要的部門,施加自己的影響,與陸軍分庭抗禮。

1937年底,日軍在中國青島登陸。日軍大本營原計劃陸軍和海軍協同作戰,聯合登陸。可是,海軍爭功心切,不等陸軍到來,便單獨行動,在石老人一帶淺海登陸,率先占領了青島。隨後趕來的陸軍惱羞成怒,竟然不跟海軍打招呼,便向城區開進,導致雙方刀兵相見,大動幹戈。陸軍與海軍之間隱伏著的矛盾終於爆發。

徐州會戰中,日軍的這兩個軍種再次發生齟齬。日本海軍奉命在連雲港登陸,陸軍則從地麵協助進攻。但是,陸軍得知連雲港方向駐有中國的正規軍,便用了一個損招。他們按兵不動,直到攻占徐州以後,也沒向連雲港派出一兵一卒,而是站在遠處看海軍的笑話。日本海軍陸戰隊登陸以後,遲遲見不到陸軍的影子,隻能在沒有重裝備的情況下孤軍苦戰。他們雖然奪占了連雲港,但海軍精貴的陸戰隊死傷慘重,吃盡了苦頭。米內海軍大臣在東京接到報告,失去了以往的翩翩風度。竟然指著陸軍大臣杉山元罵不絕口。

日本陸軍與海軍的矛盾,也體現在兩者所鼓吹的戰略。陸軍鼓吹“北進”,侵略蘇聯,海軍鼓吹“南下”,攻占太平洋。兩者南轅北轍,即便是裕仁也無法撮合。實際上,這是裕仁心中矛盾的體現。而內閣,搖擺不定,畢竟隻能替一家說話,或是兩者都反對,那麼這種矛盾怎麼解決?事實上,直到1945年美軍在日本本土登陸、日本戰敗為止,這種錯綜複雜的矛盾一直像驅不散的陰雲,緊緊籠罩著散發著硝煙氣息的東京。

陸軍和海軍之間的嚴重對立,起初發生在指揮機關,既而發展到部隊基層。幾天前,東京近衛師團一群少壯軍官在市區“菊町”酒吧痛飲,聽到不遠處幾名年輕的海軍軍官說:“陸軍在連雲港貪生怕死。”近衛師團的軍官們衝上去大打出手,當場打死一名海軍大尉。消息傳開,東京街頭議論紛紛。

裕仁想起這些事,輕歎一聲,想道:“這種混亂局麵決不能繼續下去了。”

想到這裏,他決定把內閣和軍部的文武要員召到皇宮,開一個禦前會議。按常規,禦前會議是由於“五相會議”對重大決策無法定奪,而由內閣決定召開的,其目的是把懸而未決的問題提請天皇裁定。然而,這一次禦前會議卻由裕仁主動召集,可見形勢之嚴峻。裕仁這次是痛下決心,要在日本對中國全麵開戰的非常時期,盡快結束內閣文官和軍部以及軍隊內部矛盾紛紜的混亂局麵。裕仁認為,此事關係到帝國大業,是為了今後順利地整備軍隊,進而揮師南下太平洋。

日本皇宮議政廳,好戰派在禦前會議上占了上風。

裕仁召開的禦前會議,6月10日在皇宮東一廳舉行。會議的氣氛非常緊張,與會者都能聞到濃濃的火藥味。這些文武大臣都清楚,今天的會議,將決定日本未來的命運。他們要慎重地決定,日軍是否轉攻武漢。他們選擇攻打武漢,可能出現兩種截然不同的結果,一種是徹底打垮中國的現政權,日本成為中國的主人,而百萬日軍就能從中國戰場脫身出來;另一種結果是中國仍不屈服,堅持國共合作,那麼,日軍占領了武漢還是非常被動,會在中國戰場上更深地陷入持久的消耗戰而不能自拔,那就意味著日本最終會走向失敗。

裕仁的重臣們在為一個好戰的帝國抉擇生死。其實他們並沒有太多選擇的餘地,除非他們現在就承認日本的失敗,放棄軍國主義的擴張,否則攻打武漢就是勢在必行。他們希望不僅僅在軍事上攻占武漢,而且要借此來壓服中國,這個指望,在明眼人看來,實在是過於渺茫。但是,手握重兵的日軍將領們,包括對戰爭和軍事一無所知的內閣文人,都戴上了一副塗抹了狂妄色彩的眼鏡,要讓他們來做出正確的判斷,實在是他們力所不及的事情。

然而,這個狂妄的群體就是日本當時的統治者,他們在這個悶熱的6月天裏,身著盛裝,挺直了腰板,不顧滿身的大汗,在天皇麵前就國家大事發表各自的言論。力主攻打武漢的阪垣是個年輕人,他都覺得在這樣的天氣裏套在一身戎裝裏,身體十分難受,那老邁的參謀總長閑院宮就更難挺下去了,不時皺一皺花白的眉頭。

阪垣征四郎代表著中國戰場上的日軍官兵,他們急於洗雪台兒莊大敗的恥辱,紛紛叫嚷要在武漢與中國軍隊決一死戰。他們的將領們不斷地給東京發來電報,催促軍部立刻決定進攻的日期。有些部隊甚至違抗了天皇的命令,擅自越過現在的控製線,去追逐中國的軍隊。裕仁把這些瘋狂的軍人派到了海外,他們便從家駒蛻變為野馬,為了掙脫韁繩而發烈,有時連主子的招呼也不聽了。阪垣代表著他們,從中國戰場回到國內,他們的咆哮,正在阪垣的胸膛裏膨脹,他骨子裏的那股凶焰,使他不會違背昔日上司和同僚們的意誌。

阪垣在中國並沒有什麼值得炫耀的戰績,他被選為陸軍大臣,是因為他代表了一股侵略者的潮流。他這個人已經迷醉於戰火紛飛的環境,回到東京覺得很不習慣。他時刻牽掛著侵華的日軍,發現他們的呼聲可以左右東京的軍界和政壇。他以前線軍人的代表身份,與東京的大員門斡旋,贏得了參謀本部、海軍部和一些內閣大臣的支持。他的對手是外交大臣和一批文官,他們認為現在攻打武漢決非明智之舉。阪垣的主戰派沒有把這些人放在眼裏,他們輕輕鬆鬆地就左右了東京的局勢。在阪垣看來,日軍進攻武漢,隻是一個遲早的問題了。

在這次會議上,阪垣沒有打算與對手做過多的辯論。他知道和他持同樣意見的大員占了與會者的大多數,隻要投票就可以解決問題。

外交大臣宇垣則恰巧相反,他能言善辯,沒有任何的實力。當首相宣布發言開始,他便搶先發表意見。他說,軍部認為日軍攻占武漢能夠迫使中國屈服,是沒有任何根據的。阪垣這一派除了氣焰驕橫,確實拿不出有力的依據來駁倒對方,於是宇垣一時似乎占了上風。

臣子們的辯論沒有結果,大家便把目光轉向天皇,恭候聖裁。這是以往大臣們遇事爭執不決時慣用的辦法。但是,裕仁今天沒有急於替臣子們解圍。他擺了擺手,示意休會。

禦前會議在晚上繼續進行。經過了休會時的醞釀,主戰派已經想出了突破僵局的辦法。參謀總長閑院宮站出來說話了。他首先向軍令部長報以會心的一瞥,緩緩說道:“陛下,當今的國內外形勢,促使帝國隻能轉攻武漢,舍此別無他途。我們對蔣政權一等再等,但蔣君不思悔過,不顧生靈塗炭,仍叫囂抗日不已。政治解決,在目前看來,前景不可樂觀。對於蔣介石那個行將崩潰的獨裁政府,隻要消滅了他的武裝力量,猶如釜底抽薪,就有希望結束戰爭。請陛下聖斷。”

宇垣聽了閑院宮的這番說辭,正要開口辯駁,參謀次長多田駿站起身說道:“陛下,近來各方麵情報顯示,蔣介石仍在漢口叫囂抗日。還與共產黨勾結,煽動民族情緒,掀起了一場‘保衛大武漢’的運動。此人既在帝國留過學,卻不能理解帝國的苦心,實在可惡。除了給予軍事打擊,別無良策。從政略上看,奪取漢口,蔣政權隻能遁入西南。一旦失去中原,蔣政權無論名義上還是實質上,充其量隻是一個地方政權。皇軍在結束漢口作戰以後,再把廣州攻占,對中國實行海上封鎖,蔣介石將完全失去與外部世界的聯係。他被皇軍緊緊地卡住了脖子,除了向帝國投降,還能有什麼選擇呢?”

多田駿說罷,抬眼望一望凝神靜思的天皇,見裕仁還願意聽下去,便接著說道:“還有,中國空軍是一支優秀的飛行部隊,曾給帝國帶來不小的麻煩。為確保本土領空安全,皇軍必須消滅中國空軍在華中的飛行基地,而轉攻漢口就能達此目的。”

多田駿在這裏所說的日本本土受到中國空軍的威脅,就是指5月19日徐煥升和佟彥博駕駛兩架轟炸機飛到日本本土上空播撒傳單的那件事。那件事曾使裕仁深受刺激,因此多田駿說得比較隱晦。

但是,裕仁對5月19日發生的事情記憶猶新,多田駿的話擊中了他的痛處,他雖未開口說話,卻微微一點頭,表明他讚許多田駿的意見。宇垣一見主戰派占了上風,再也坐不住了,連忙起身反駁:

“陛下,我不懷疑皇軍在軍事上攻取漢口能夠取勝,但能否由此而結束戰爭,仍是未定之數。眼下和談既開,再發動大規模的攻勢,會顯出政府外交上的前後矛盾。近來,英美對我國的態度日漸冷淡,外務部正在努力調整關係。種種跡象表明,如果戰事進一步擴大,西方國家有可能進行報複。那時,帝國戰爭物資的來源,就令人擔憂了。臣認為,漢口作戰應從長計議。”

宇垣說完,把目光轉向了近衛首相,可是近衛裝作沒有看到,把臉別了過去。近衛已經看出了這次會議的傾向,他不願為了宇垣而加深跟軍部的矛盾。

果然,身負侵華日軍重望的阪垣,帶著他在中國戰場上的騰騰殺氣開口了:“宇垣君,美國國務卿赫爾不是幾天前才說過,對日中兩國購買軍火不加限製嗎?身為外交大臣,如果不為帝國的利益著想,腰杆太軟,將有負帝國的使命!”

阪垣的口氣咄咄逼人,完全是在教訓宇垣,居然使得嫻於辭令的外交大臣啞口無言,滿臉脹得通紅。他像在外麵受了欺負的孩子求助父母一般,把目光轉向了天皇。

此刻的裕仁,真是天威莫測,仍然沉思不語,對大臣之間的爭鬥視而不見。宇垣得不到救助,心裏一陣冰涼。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更使他的心像掉進了冰窟窿,因為軍令部長、海軍大臣和樞密院議長等人相繼發言,都讚成日軍攻打武漢。有些人本來都是承諾過支持宇垣的,但他們在一夜之間都變了臉,成了為軍人鼓吹戰爭的政客。

宇垣發現,他忽然成了一個廢人,做的事情是徒勞無功的。他被軍人們愚弄了,被政客們出賣了,連賞識他的天皇,也不肯給他留一點起碼的尊嚴。

反對攻打武漢的意見被淹沒了,主戰派再說什麼已是多餘。於是,大臣們全都用目光注視著天皇,等待最後的結果。

裕仁走下禦座,輕移兩步,轉身對著多田駿,問道:“多田次官,如果廣州方麵的作戰與漢口作戰同時進行,你能保證足夠的兵力和運輸能力嗎?”

多田駿在天皇把目光投向他的那一刻,血流就直往臉上湧,直挺挺地站立起來。裕仁話音一落,他便答道:“陛下,漢口外圍地形複雜,江河湖沼遍布,機械化部隊行動受限,對兵力要求更高。若在兩地同時發起攻擊,起決定作用的是海軍運輸艦艇。第三艦隊必須在長江上配合陸軍進攻,無法抽身。其他艦隊遠調,似乎也有困難。故同時用兵,難度很大。”

裕仁聽罷,沒再吭聲。他慢慢轉過頭,向身旁的侍從武官長做了個手勢。武官長會意,轉向眾人說:“陛下宣布會議結束,諸君請回。”

眾大臣垂首鞠躬,依次退下禦殿。

裕仁踱到中國的版圖前,捏起拳頭,朝“雄雞”的腹部砸去。

皇宮從來都是神秘的處所,到了夜裏,重重宮闈的幽靜,更加深了這種神秘感。裕仁把大臣們打發走了以後,回到內宮,脫下軍裝,換上寬大的和服,邁著疲憊的步子,向後宮走去。

天皇的行蹤在宮內傳播之快,簡直令人驚訝。裕仁還沒走到後宮,良子皇後早已領著侍女們在長廊上迎候。這位皇後出身於皇族中等級最低的久邇宮邦彥王之家,嫁給裕仁已有十多年,一直受到裕仁的寵幸。這也難怪,隻因良子兼有貌美和溫柔,善解人意,最難得的是,她把天皇的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條,卻對國家大事從不過問。惟其如此,裕仁在煩悶的時候,才能在後宮找到安寧和溫馨。

後宮的臥榻,能夠舒緩裕仁繃緊的神經,良子的輕風細語和嬌柔愛撫,像清洌的甘泉,會蕩去裕仁心中的憂愁和躁亂。這個溫柔鄉距離戰火彌漫的中國是那麼遙遠,隔絕於矛盾重重的日本帝國,使裕仁忘卻了世間一切的煩惱。

午夜,裕仁從後宮出來,走回自己的寢宮。他從不在後宮過夜。獨睡的習慣是自小養成的,枕邊人的夢中囈語和翻身,都會使他驚醒,一夜再難入眠。良子每次受到他的寵幸之後,隻好滿懷惆悵依依不舍地目送他離去。

也許是男女之間的繾綣驅走了他的疲倦,也許是今天禦前會議上討論的那件大事還鯁在他的心裏,裕仁回到寢宮後,居然沒有絲毫的睡意。他內心已經接受了主戰派大臣們進攻漢口的主張,但這次和往常不一樣,他竟然沒有開戰前的興奮,隻是頭腦格外清醒。什麼在妨礙著他上床休息?是覺得進攻武漢還需要斟酌,還是戰爭對他而言再也不是一種刺激?或許,他已經預見到了自己的宿命?

也許什麼都不是,隻是上天在給日本帝國的君主做了一個暗示,向他指明:他在引導日本走上一條絕路。若幹年後,中日兩國的一些曆史學家做了一個假設:如果裕仁否決了進攻武漢的動議,如果當時的日本政府按照宇垣的設想對待中國,給蔣介石留下和談的餘地,龐大的日本軍隊就很有可能從中國戰場抽出身來,而不會在中國陷入長達八年的苦戰。不過,那樣一來,日後太平洋戰爭會如何進展,就是很難逆料的事情了。而這一點,正是美國總統羅斯福當時的憂慮所在。幾年後,他說了一句話,坦率地承認了他在當時的擔憂:“想想看,如果中國戰場上的百萬日軍湧向太平洋,那將是一場什麼樣的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