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肥原君,此次我華北派遣軍和華中派遣軍南北對進,目的是聚殲徐州的六十萬支那軍主力。敵我兵力懸殊,我軍隻能出奇兵以製勝。切斷隴海線的任務,我抽不出更多的兵力,隻能交給你師團獨力承擔。你要想盡一切辦法,不惜一切代價,死死地拖住程潛的十萬支那軍。”說到這裏,他猛然轉身,一雙小眼直視著站得筆挺的土肥原,拍拍他肩膀說:“放心吧,我不會讓你送死,中島師團的快速縱隊,將會及時援助你們。你師團此舉,關係徐州作戰全局,風險嘛,是有那麼一點,犧牲也不可避免,但對皇軍取得決定性的勝利具有重要的意義。土肥原君,拜托了。”西尾說罷,低頭一鞠躬。

土肥原趕緊挺身立正,垂首領命:“我師團赴湯蹈火,在所不惜,請司令官放心。”

土肥原回答得這麼幹脆,但他並不以為自己的師團能夠阻截十萬中國軍隊的推進。西尾壽造逼他這麼做,自有他的道理,但誰也不願把自己的部隊朝虎口裏送。他的部隊一個人要對付中國軍隊的五到六人,可他麵對的已不是“九一八”那時的中國軍隊,他沒有理由像當初那樣輕視自己的對手。磯穀師團在台兒莊的失利,已經向他敲起了警鍾。他漸漸地懂得,中國軍隊不可一概而論,有時一支龐大的部隊會不戰自潰,韓複榘集團軍就是如此;有時候,一支小部隊也會戰鬥到最後一個人,決不向日軍屈服。他無法確定眼前的對手是否頑強,他寧可謹慎一些,不能輕易地斷送掉第十四師團。當他深入中國軍隊的陣線以後,便臨時改變計劃,命令豐鳴旅團向主力靠攏。

土肥原賢二能有這樣的思維,說明他在日軍中與東條英機和岡村寧次共享“三大中國通”的聲譽,決非浪得虛名。他能說一口流利的中國話,如果他要冒充中國人,幾乎不會露出破綻。而且他有不俗的口才,有天生的吹牛撒謊的本領,使他擅長與人溝通。他研究過中國的曆史,在從事間諜工作以後,又熟悉了中國軍隊的許多將領,摸清了其中許多的派係和彼此之間的恩怨糾葛。他的這些知識,為他琢磨顛覆和占領中國的陰謀,提供了堅實的基礎。他那顆碩大的腦袋裏運轉著各種詭計,認識他的人,常能在他偽善的表情從臉上退去以後,從那雙配著兩道八字眉的臃腫小眼中,看到冷酷的凶光,因此而不寒而栗。他在“九一八”日軍侵吞中國東北的事變中充當了重要的角色,威逼利誘溥儀出任偽滿洲國的皇帝,更是他一手炮製的陰謀,然後,他在1935年用軟硬兼施的辦法,迫使察哈爾省的省主席秦德純和他簽訂了臭名昭彰的《秦德純土肥原協定》,策動華北自治。

土肥原的種種作為,在各國的間諜圈子裏為他贏得了聲譽。人們將他稱為“東方的勞倫斯”。當日本開始全麵侵華的時候,土肥原已經從一個大佐躍升為陸軍中將,裕仁天皇把一個甲種步兵師團交給他指揮,就是對他為日本侵略中國立下汗馬功勞的獎賞。從特務而成為第十四師團指揮官的土肥原就像一顆毒瘤,在中國大地上散布著致命的細菌。他走到哪裏,那裏的中國人就會遭殃,以至於蔣介石命令特務機關密切關注他的行蹤。中國人將他視為公敵,蔣介石極欲將這顆毒瘤鏟除。

土肥原從當間諜轉為帶兵打仗,並沒有多大的難度。他出身於陸軍士官學校和陸軍大學,對於軍事並不陌生。何況他比其他許多侵華日軍的將領都更了解自己的對手,因此他的部隊在南侵途中還沒有吃過敗仗。但他並不因此就喪失了警惕。現在,他發現薛嶽兵團在向他發起攻擊,自然不敢怠慢,連忙命令各部占據村落據點,憑著強大的火力拚死抵抗。他對薛嶽兵團還不了解,既不急於撤退,也不敢貿然進攻,他要試探一下對手的虛實,再作決定。

在進攻者方麵,薛嶽很快就發現了土肥原師團的頑強。中國軍隊在第一天的攻擊中遭到激烈抵抗,付出了重大傷亡的代價,卻沒有獲得很大的進展。

薛嶽有些沉不住氣了。他本來是沉得住氣的,但他感到似乎蔣介石就在他背後盯著他,而眼前的土肥原又顯示出是一塊硬骨頭,所以他有些心焦。他的第一兵團,雖然圍住了日軍的一個師團,但如果他不能速戰速決,在他外圍的日軍大部隊運動過來,就會把第一兵團夾在中間。到那時候,他就會內外受敵,圍殲者有可能反被圍殲。他必須趕在徐州地區的日軍向西推進之前,實現殲滅土肥原師團的目標。

薛嶽連續給各路軍隊發出電訓,要求各軍和各師不怕犧牲,頑強攻擊,夜間也不停止戰鬥。

22日戰鬥的結果還是僵局。薛嶽連日守在電話機旁,並不斷發電給前線催促進度。23日,東路李漢魂的第六十四軍終於打破了僵局,他們在填進兩個團的兵力後,突破了土肥原師團的外圍陣地,與西路宋希濂的第七十一軍會師,接連收複內黃和野雞崗等要地。這樣一來,第一兵團已經完成了對土肥原師團的合圍。

接到這份戰報,薛嶽憔悴而緊張的麵容才鬆弛下來。他已經把獵物驅趕到核心,土肥原所占的地盤不過是幾個大村鎮,而徐州方麵的日軍尚無動靜,一口吞掉這群獵物已經有了八成把握。在薛嶽十分疲憊的頭腦裏,土肥原的覆滅幾乎成了一個事實,他的口袋裏仿佛已經揣著一個沉甸甸的戰果。想想看,他薛嶽全殲了日軍整整一個精銳師團!兩萬多名日軍被第一兵團絞得粉碎!

對於戰功的憧憬掃蕩了薛嶽的倦意,他連夜給鄭州發報,向蔣介石和程潛報告戰況。當然,盡管電文中頗有得意之辭,但他還不敢把即將取得的戰果當作既成的事實。

程潛接到戰報,連忙送到蔣介石的住處,滿臉喜色地說道:“委員長,伯陵有好消息!”

蔣介石接過電報,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走到地圖前,指指劃劃了一陣,才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他沉思片刻,按鈴把機要官叫來,吩咐道:“電告薛伯陵:前線所有部隊,咹,包括桂永清的第二十七軍,統統歸他指揮,咹,限日消滅土肥原師團。”

機要官正要離開,蔣介石伸手止住他:“再給桂永清發報,這個這個,要聽從薛嶽的指揮,我給他的戰車營,現在正是發揮威力的時候,該用的時候,要用上去,不要舍不得,咹,不要落在後麵,我在鄭州等著他的捷報!”

強手變成弱手,土肥原拿桂永清開刀。

22日夜晚,李漢魂軍與宋希濂軍會合,開始猛攻儀封,土肥原師團漸感不支。土肥原知道繼續固守不是辦法,中國軍隊的包圍圈越縮越小,他的整個師團將陷入絕境。糧秣和彈藥可以空投,可是空中掉不下燃料。斷了汽油,他的幾百輛坦克、戰車和卡車、牽引車,就成了一堆堆廢鐵。如果他把輜重丟棄,師團的戰鬥力將銳減百分之五十,他也無望再指揮一個全部機械化的師團。從現在的情況看來,徐州方麵開來的援軍,很難在他的防線崩潰之前趕到。現在他真正麵臨將一個整師團讓中國軍隊吃掉的危險,他很可能成為大日本帝國的千古罪人,因為在這之前,還沒有一名日本將軍將整個師團葬送在敵人手裏。

援兵不能及時趕到,空投無法提供燃料,土肥原認定一點:要想讓自己的師團擺脫危境,還得靠他自己想辦法突圍。

土肥原開始冥思苦想突圍的方向。他突然記起一句名言:最危險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眼下哪個方向是最不可能突圍出去的?土肥原腦子裏電光一閃,想到了一個方向,連他自己都被這個想法驚出一身冷汗。蘭封!對,中國人萬萬想不到我會從那裏突圍,可是我偏偏要去打蘭封,隻要我把蘭封攻下來了,我就脫離了險境。

土肥原不僅是玩弄陰謀的專家,也是一名頗有韜略的將軍。他當然知道,向東突圍很容易跳出包圍圈,向日軍主力靠攏,但中國的將軍們不會蠢到連這一點也不懂,他們怎麼可能會在東邊放他一條生路!退一萬步說,即便向東突圍成功了,中國的軍隊也獲得了解放,他回去怎麼向西尾壽造司令官交待?人家派你來進攻,難道就是為了讓你被中國軍隊痛打一頓嗎?

因此,土肥原否決了突出重圍逃之夭夭的想法。他認為,隻要改變部隊目前所處的不利位置,他的師團要堅守待援,是完全能夠辦到的。誠然,此刻正在圍攻他的中國軍隊,比他過去遇到的那些中國軍隊要勇敢得多,但他們並沒有重武器,自己的師團堅持十來天,應該不成問題。根據獲得的情報,東邊的日軍主力,三天前就已攻占徐州,向他增援的中島師團,有可能已在路上。隻要他能攻下蘭封,師團主力就能轉向黃河邊上的三義寨、羅王寨和曲興集三個據點,他們就能從黃河對岸的柳園口獲得汽油的補給,他的部隊就會如虎添翼,而他的厄運也就全部結束。他沒有理由不在蘭封賭上一把,正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土肥原拿定了主意,臉上露出一絲陰險的笑。

土肥原要打蘭封,他的對手是桂永清。蔣介石所器重的這個將軍,是黃埔軍校出身,又曾留學德國。蔣介石特意把他從武漢戰幹團抽出來,帶到豫東戰場,指望著他能創出輝煌的戰績。蔣介石把第二十七軍交給他指揮,還為他開了小灶,命令他在德國的同窗邱清泉,率領第二零零師的兩個戰車營,加強第二十七軍的戰力。

兩個戰車營!在1938年的中國軍隊中,這可是了不起的裝備。中國官兵和日軍作戰,最怕的就是對方的戰車。為什麼?因為中國軍隊缺少這種鋼鐵的機動武裝,他們隻能用血肉之軀去跟那些渾身冰涼的巨獸搏鬥。蔣介石為了裝備自己的嫡係部隊,花大價錢買來有限的戰車,現在把他配備給桂永清的部隊,真可謂對他寵幸有加了!

桂永清有了軍權,又有了最先進的武器,深知校長對他寄予了厚望。校長正在鄭州督戰,眼光就盯在他的身上,如果他桂永清能把友軍比下去,在關鍵時刻打一個大勝仗,校長臉上才會有光。

桂永清無功受祿,到了戰場上,心裏沒有一點底氣。他的第二十七軍向土肥原師團發起攻擊以後,遭到了頑強的抵抗。日軍不撤退,桂永清就無法推進。土肥原似乎把最精銳的部隊部署在他的對麵,而友軍攻擊方向遭到的抵抗,似乎遠不如他這邊激烈,日軍抵抗一陣,就會向中心撤退。薛嶽下令攻擊兩天以來,友軍各部隊都有進展,惟獨裝備精良的桂永清軍無法推進。

23日,蔣介石給桂永清發來電報,督促他加強進攻力度。桂永清急得脹紅了臉,隻覺得渾身燥熱。蔣介石逼得他沉不住氣了,他一心想著要盡快突破日軍防線,為校長立下一個大功,挽回王牌軍的麵子。土肥原為了自救,卻不管桂永清是怎麼想的,把第二十七軍當作了重點打擊的對象。土肥原師團在蘭封方向不退反進,或者說,日軍向桂永清軍發起了反攻。

就在這一天,土肥原命令豐島旅團兵分兩路,向西攻擊。一路兩千多人,直攻桂永清軍防守的馬道府和馬集;另一路三千多人,向後伊五突進。這兩路日軍把桂永清打了個措手不及,第二十七軍傷亡慘重,陣地連連被日軍突破,戰車也被日軍擊毀了七八輛。桂永清軍向後潰退,日軍占領了馬集。

土肥原得寸進尺,調來師團主力,猛攻孟效集。鍾鬆的桂軍第六十一師拚死堅守,陣地仍被日軍突破。桂永清擔心蘭封有失,急令蔣伏生率第三十六師馳援。蔣伏生師的幾千援兵出城不遠,便與日軍遭遇。日軍用戰車開道,左衝右突,如入無人之境。蔣伏生師無心戀戰,頃刻間四下潰散,蔣伏生失去了對部隊的控製。桂永清的一個整師,就這麼被日軍衝散。日軍在正午推進到蘭封城下,蘭封重鎮岌岌可危。

桂永清若是一名智勇雙全的驍將,也許還可以挽回戰局。他雖然丟失了蘭封的外圍陣地,但他手裏還有—個師又一個旅,完全有力量固守城垣,拚死把日軍阻擋在城外。在這種情況下,友軍極力縮小包圍圈,就有可能把困在包圍圈核心的土肥原師團全殲,而桂永清領個頭功,也是順理成章。土肥原師團雖是日軍精銳,但已遭到重創,剩下的幾千人已成驚弓之鳥,處在十來萬中國軍隊的合圍之中,戰鬥力其實有限。殘敵已經脫離了依托的據點,即便瘋狂地攻打蘭封,也不可能全部消耗桂永清的兵力,而且隨時都可能被中國軍隊蠶食。這時的土肥原,根本隻是一個沒有本錢的賭徒,他唯一的勝算,就是桂永清的不戰而退。

桂永清就有這麼愚蠢,這麼膽小,這麼下作。他居然讓土肥原靠著他唯一的勝算贏了全盤。他不去牢牢把握千載難逢的建功良機,卻在心理上屈服於土肥原的淫威。他看到土肥原對準他發動猛攻,便從土肥原開設的賭局中敗下陣來。

桂永清在蘭封城裏,看到的都是不利於自己的局麵。蔣伏生師被日軍衝散,鍾鬆師陣地被日軍突破,他心裏便亂了方寸,根本就無心固守蘭封了。這時,蘭封城外激烈的槍炮聲已清晰可聞,他被日軍困獸猶鬥的猛烈攻勢嚇破了膽。他腦子裏走馬燈一樣想著被日軍包圍在蘭封城內的種種可怕情景。他不是不明白丟了蘭封,將是莫大的罪過,韓複榘官比他大,但是就因為不戰而退,被蔣介石下令槍斃了。但他就是缺少魄力承受眼前的壓力,他寧願鑄下大錯,再去向蔣介石與何應欽求情,指望他們看在關係特殊的份上饒過他這一次。

桂永清無心指揮作戰,為一己之私而躑躅彷徨。正在這時候,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傳來:羅蘭車站丟了,曲興集被日軍占領,羅蘭寨陷於敵手。桂永清什麼也顧不上了,他此時隻有一個念頭:現在不逃,更待何時!他也想到了事後如何自保,決定留下龍慕韓來當替罪羊。

龍慕韓原是宋希濂軍第八十八師的師長。蘭封會戰即將打響之際,桂永清向蔣介石要來龍慕韓師,充當第二十七軍的東路攻擊部隊。龍慕韓不願跟著桂永清打仗,一心想著率部歸返宋希濂軍。他知道,跟著桂永清沒有好結果。戰鬥酷烈時,桂永清會把他們擺在前麵,論功行賞時,桂永清會把他們擋在身後。龍慕韓最擔心桂永清會在關鍵時刻拿他當犧牲品。在宋希濂手下,他就不必有這樣的顧慮。

龍慕韓最擔心的事情,不幸就在這天發生了。當天下午,龍慕韓率領一個旅,正在蘭封西南城垣上拚死抵抗日軍的攻擊,突然收到桂永清派人送來的一張字條,命令他率部固守蘭封,他自己領著第一零六師向西邊撤走。龍慕韓馬上明白了,這是桂永清要他來當替死鬼了。龍慕韓把桂永清大罵一通,但他沒有辦法,隻好硬著頭皮死守蘭封。

但是,龍慕韓畢竟兵力有限,而且部隊已經與日軍激戰了一個中午,官兵非常疲憊,防線難以支撐。桂永清把大部隊帶走了,偌大一個蘭封城,到處都是空檔,龍慕韓的幾千人,哪裏守得過來?龍慕韓下令撤退,反正桂永清已經給他做出了榜樣。

當天下午,龍慕韓率部向蘭封西南的韓陵退去。土肥原趁勢攻占蘭封。他還指揮部隊控製了蘭封及黃河南岸的羅蘭寨、三義寨、曲興集和陳留口一線,形成犄角之勢,並與黃河北岸貫合附近的第二十師團取得了聯係。

土肥原轉危為安,算是有驚無險。

蔣介石憎恨土肥原,土肥原也仿佛存心要跟蔣介石過不去。他的師團分明已經處於絕境,但他居然在蔣介石嫡係部隊防守的蘭封逃出了中國軍隊的鐵壁合圍,弄得薛嶽對桂永清怨憤不已。

土肥原攻陷蘭封的當天下午,薛嶽正在指揮各軍,準備給土肥原師團以最後一擊。一名參謀跑來向他報告:西路攻擊部隊桂永清丟了蘭封城。薛嶽一聽,差一點當場暈倒。蘭封一丟,薛嶽已經紮緊的大網,就被土肥原撞開了一麵,薛嶽再也無法將口子束緊了!

薛嶽愣了一陣,忽然折斷手中的鉛筆,摔到地上,咬牙切齒地罵道:“桂永清啊桂永清,你小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叫你攻擊你攻不動,防守蘭封又不戰而退,你害得我全殲土肥原的計劃功虧一簣!”

過了一會,薛嶽紅著眼睛吼道:“桂永清現在哪裏?”

“已退過羅王車站。”

“兔崽子,跑得倒快!膽小鬼,無恥!這種人不殺,仗還怎麼打?”

薛嶽鎮靜下來,想了想,對參謀吩咐道:“給武昌軍委會發急電。近查第二十七軍軍長桂永清貪生怕死,臨陣畏縮,拒不執行守城命令,致蘭封城不戰而陷日酋土肥原之手,擾亂我一戰區整個計劃。此種卑劣之表現如不加懲戒,必擾前線將士之軍心,於抗戰大局貽害甚大。望軍委會酌查。職薛嶽叩。正午。印。”

口授完畢,薛嶽頹然癱坐在椅子上。薛嶽知道,即便是嚴懲了桂永清,也無助於挽回戰局。土肥原已經鑽進蘭封城,背靠著黃河,這意味著他能從北岸獲得補給,現在要把土肥原師團殲滅,一切都得重新來過了。想到這一點,薛嶽緊繃的神經忽然崩潰。為了吃掉土肥原這條大魚,他連續熬了幾個晝夜。現在一切已成泡影,被他強壓在身心底處的疲勞感,很快彌漫到他的全身。他坐在椅子上沉沉睡去。他做夢了。一個日本軍官對他舉起手中的刀,獰笑著說道:“我是土肥原!”薛嶽發出一聲哼叫,但他實在太累,沒有從夢中驚醒。

薛嶽未能懲處敗軍之將,反而惹來譏笑和斥責。

土肥原跑了,薛嶽心情沮喪,武昌的軍事委員會也像挨了一悶棍,大員們個個神色凝重,拉長了臉。當天夜裏,大家在燥熱的會議室碰頭,鬱悶得透不過氣來。軍事機關本來是個繁忙緊張的場所,現在變得了無生氣。

薛嶽控告桂永清的電報已經到了何應欽手裏。薛嶽要求嚴辦自己的這名親信,何應欽作為軍政部長,自然了解其中的來龍去脈,也可以理解薛嶽的心情,但他覺得這件事十分紮手。他了解桂永清其人,知道這個人表裏不一,白長了七尺身軀,不但缺少作戰經驗,而且在這次戰役中貪生怕死,把蘭封送給了土肥原。

何應欽後悔自己當初錯看了桂永清這個人,被他儀表堂堂的外貌所迷惑。黃埔軍校人才濟濟,他這個總教官,真是鬼使神差,怎麼就看中桂永清這個膿包,還把自己的侄女嫁給他?何應欽想到這裏,深深歎息一聲。桂永清在蘭封闖下的大獲,往委員長臉上抹了黑,連累他何應欽在老蔣麵前都有些掛不住臉。薛嶽如此認真,不是三言兩語可以打發的。他向軍委會告了狀,肯定也向坐鎮鄭州的老蔣投訴了桂永清。何應欽不敢壓而不報,不如推給委員長酌辦,看看老蔣對他這個學生究竟是從寬發落,還是一棍子打死。如果老蔣批下來嚴辦,他何應欽也保不住這個混帳侄女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