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種程度上講,漢武帝還推動了學術發展。在武帝時代,至少有幾本重量級的著作問世--《史記》《淮南子》《春秋繁露》。《春秋繁露》是儒學大師董仲舒的代表作,《史記》是中國曆史上最偉大的一部史書,《淮南子》則是一部混雜多家思想的巨著。因此說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這個提法,並不太確切。
但是“獨尊儒術”的提出,在中國學術史上還是產生很大的負麵影響。它不可避免地引導學術傳統轉向儒學,使儒學的地位一下子躍居於其他學派之上,成為思想領域的權威。在之後兩千年,雖然各思想流派之間勢力在不同時間段有彼此消長的現象,但儒學作為主流,特別是官方意識形態,這一點大體是沒有太大變化的。這也在某種程度上決定了中國的古代思想,跳不出前人所界定的框架,在沒有強大的異端思想挑戰的背景下,也難以維持其活力。
道家思想固然在“獨尊儒術”的背景下遭到重創,但仍然一直是中國最重要的思想流派。墨家思想在專製的土壤下已經無法生存,而法家思想則在“儒家”的外衣下,繼續發揮著重要的影響力。漢武帝時代,真正受到致命打擊的,可能是民間盛行的遊俠精神。
有人認為,中國的俠義精神,乃是源於先秦的墨家思想。這個結論是否正確,暫且不說。韓非子說過:“儒以文亂法,而俠以武犯禁。”儒學一旦與政治同流,成為立法的根據,便完全合法化了;而以鋤強扶弱為己任的俠義思想,必然走向強權政府的對立麵,成為強權專製政權的眼中釘、肉中刺。
俠士在初漢時還很有社會影響力,隨著君王專製的發展,這些以武力行使道義的人,越來越被政府所深惡痛絕。這點我們從《遊俠列傳》中可以看出端倪。漢景帝時,皇帝派遣使者誅殺以豪俠聞名的濟南人瞯氏、陳地人周庸;一代俠客郭解的父親也是俠士,在漢文帝時被誅殺,而郭解本人則在漢武帝時被誅殺。
郭解被誅殺是一件很大的事。因為郭解不是一般的人物,司馬遷記載:“天下無賢與不肖,知與不知,皆慕其聲,言俠者皆引以為名。”儼然是天下俠士的偶像。而郭解被殺完全是政府的陰謀。在一次宴席上,客人們都稱譽郭解,有一個儒生很不以為然,就說:“郭解專以奸犯公法,何謂賢!”但這儒生隨後便橫屍街頭,估計是郭解的一個門客所為。官府要求郭解交出殺人犯,但郭解自己也不明白終竟何人所為,這是一樁無頭公案,最終官府以證據不足,判郭解無罪釋放。然而,作為禦史大夫的公孫弘決心將郭解置於死地,他的理由是:“解布衣為任俠行權,以睚眥殺人,解雖弗知,此罪甚殺之。當大逆無道。”意思是說,郭解雖然對這樁謀殺案不知情,但他是俠士的領袖,俠士就專幹殺人這樣的事,跟政府對著幹,這就是大罪,就是大逆不道。在公孫弘的堅持下,一代大俠郭解最終難逃一死。
從郭解事件可以看出,到了漢代武帝時期,政府對俠士的打擊,並不僅僅是因為“以武犯禁”或“殺人”,而是“為任俠行權”,也就是俠士行使公然君王法令之外的一套權力。這一點無疑極大的刺激君王“履至尊製六合”的尊嚴與權力。所以,以尊卑定秩序的儒家思想的興起,遊俠精神便一蹶不振了。
“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思想的提出,雖然是大勢所趨,有其合理的一麵,但加劇了中國思想領域的保守色彩。此後君權愈盛,而民權愈衰矣。直到兩千年後,西學東漸,民權、自由的思想徹底顛覆了傳統的儒學,儒學作為官方意識形態,才最終退出曆史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