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

九江北臨奔騰東去的長江,南依“躍卜蔥籠四百旋”的廬山,它就像是一把天賜的巨鎖的開門,把守著一瀉千裏的大江,故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

1927年的九江,一度成為舉國矚日的軍事、政治中心。就在北伐大軍直下武昌的前夕,蔣介石揮兵東指,和孫傳芳所部激戰在南昌和九江;湘鄂贛等省相繼底定之後,蔣介石親率他的文臣、武將來到九江,登上廬山,共同策劃了權且定都“南昌”的陰謀,遂導致了和武漢國民政府的分裂;不久,國民革命軍攻取江浙,占領上海,蔣介石又是自九江乘軍艦順流而卜,在他的發祥地上海導演了“四·一二”反革命政變;與此同時,汪精衛西進歸來,坐鎮武漢,東征討蔣,遂演出了所謂的寧、漢分裂的鬧劇,而九江則是雙方陳兵欲戰的要塞;接著,汪精衛撕下左派的偽裝,發動“七·一五’夕分共,並欲接演寧、漢合流的孔劇,九江又變成了蔣、汪雙方代表談判的重地;國共兩黨徹底分裂了,中國共產黨為籌劃回擊蔣、汪的反革命倒行逆施,還是在九江確定了南昌起義……總之,1927年的九江是值得史學家大書一筆的!

九江是有名的火爐。而每年的7月下句,又是九江這座火爐。燒得正旺的時節。加之1927年的九江兵荒馬亂,人心惶恐,從時人的心理上就又無形地增加了熱的氛圍。然而,就在九江熱騰騰、亂哄哄的畫麵上,江岸碼頭旁邊的高處站著一位青年,他身著西服,腳踏革履,一副入時的金絲眼鏡架在高高的鼻梁上,使得間距稍遠一些的兩隻大眼睛顯得分外精神。他表情嚴肅,又旁若無人,巋然不動地注視著波濤洶湧的江麵,好似陷入到深沉的曆史回憶中去了……

他就是時年僅有二十一歲的潘漢年同誌。

潘漢年同誌生於1906年,故鄉宜興素有“文化之鄉、教授搖渡”之美譽。潘氏是宜興陸平村的望族大戶。曾祖父潘亭山是清朝道光二十年的舉人;祖父潘元燮是清朝鹹豐九年的舉人;其父潘萃華在清末年間考取秀才,後科舉製度廢棄,斷其仕途,故隻能在故裏當私塾先生。辛亥之役後棄學從政,先後出任鄉董、區董、縣議員等職。後涉足政壇,染上吃喝之風以及吸鴉片等惡習,遂家道中落,入不敷出。這就是潘漢年自稱出生在“沒落的封建官僚地主家庭”。也正是這種書香遺風的熏染,父親的嚴教,為潘漢年打下了較好的舊學根底,使之在未成年之前就能寫一手好文章,並能熟練地駕馭古代詩詞歌賦的寫作呂

潘漢年的親生母親叫巫大寶,是父親潘萃華納的小妾。因此,潘漢年雖然在潘家行三,卻是為妾的母親的長子。他母親那種“吃苦在先,享受在後”的品質,一直在影響著他的成長。為他今後適應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並在異常艱苦的環境中作出驚天動地的事業來,不能不說歸功於母親的心血。同時,為妾的母親那種特有的畏首畏尾,忍氣吞聲,不敢冒犯一家之主的性格弱點,也為潘漢年的悲劇性格植下了一顆不敢犯顏直諫的種子。

另外,潘漢年出生在一個舊中國行將完結,而一個新的中國尚未建立的動蕩時代。因而辛亥之役的槍聲,五四運動的風潮都在推動著播漢年向前猛進,投進大時代的風雨中,接受各種不同性質的革命洗禮。1925年的初春,剛滿十九歲的潘漢年毅然走出宜興,投身於東方冒險家的樂園上海,在“五姍”運動的衝擊之下,他逐漸朝著一個新的人生之路大步走去。翌年3月1日,他參加了以郭沫若為首的創造社出版部的工作,自稱是“創造社的小夥計”。同年11月,在阮仲一和王弼二位同誌的介紹下,潘漢年正式加入中國共產黨。從此,“在長期的革命鬥爭中,他忠實執、行並多次出色地完成黨交給的任務,對黨的文化工作,統一戰線工作,特別是在開展對敵隱蔽鬥爭方麵,曾經作出了重要貢獻,是有很大功勞的。”(摘自《關於為潘漢年同誌平反昭雪、恢複名譽的通知》)

潘漢年俯視浪濤滾滾的長江,心潮也隨之起伏不已,當他看見江麵上漂浮著的一具具屍體,似看見了早己化入江水中的殷紅的鮮血,待到這一團團殷紅的鮮血漸漸化做紛飛的戰火,他又情不由已地想起了自己在這風雲變幻的時代風雨中所經曆的往事……

潘漢年隻身闖入上海文壇之後,他就像是一塊永不飽和的海綿,盡情地吸吮著各種流派的文學乳汁,使自己飛快地成長著。他自稱是“創造社的小夥計”,自然為郭沫若的激情狂歌的風格所傾倒;同時,他又十分欣賞魯迅先生的思想敏銳、筆觸鋒利的文風,盡量吸收、化入自己的作品中;至於“文學研究會”所倡導的反映社會、人生的文學主張,“語絲”文體的“任意而談,無所顧及”的特色……他全都融化於自己的風格中!他十九歲隻身步入海,曆經一年多的革命洗禮和文學錘煉,遂成為一名很有影響的“十字街頭”文學闖將。

潘漢年加入中國共產黨以後,他的政治視角和藝術視角全都盯在了國民革命上。他曾經為北伐國民革命軍攻下武昌而歡呼,也曾經為第一次上海工人起義的失敗而痛惜。1927年伊始,正當他計劃如何用手中的筆聲討軍閥的殘餘勢力,迎接國民革命軍開進上海的時候,他意外地收到了寄自江西南昌的一封信。他匆忙拆信捧讀.信箋上額赫然印著一行紅字:國民革命軍總政治部用箋,他驚得一怔,遂懷著一種極為震愕的心情閱讀這封來信。內容極其簡單,大意謂:國民革命日趨高漲,極需獻身革命的人才推波助瀾,我們翹首盼等潘漢年先生西來南昌,共圖革命大計。署名:郭沫若、李一氓。

潘漢年參加“創造社”,並自稱:“創造社小夥計”的時候,創造社的盟主郭沫若經中國共產黨人的介紹,已經與鬱達夫等人一道由上海去廣東大學工作。因此,潘、郭之間沒有見過麵,說到創造社的李一氓,潘漢年也是隻知其名而己。而這時的郭沫若真可謂是大名赫赫,聲聞大江南北,播漢年幾乎每天都從報紙上尋覓這位國民革命軍總政治部副主任的足跡,希望有一天能見到這位被孫炳文封為的“戎馬書生”。然而今天當他突然收到郭沫若、李一氓聯袂署名的邀請信後,他卻又禁不住地自問:“為什麼要邀請我去南昌呢?”

國民革命軍攻克南昌不久,蔣介石為了和剛剛遷到武漢的國民政府分庭抗平L,毅然設立了南昌政治部,由國民革命軍總政治部副主任郭沫若代行南昌政治部主任之職,統轄國民革命軍第二、第三、第六軍的政治工作。郭沫若走馬上任以後,迫切感到需要加強軍隊的政治一宣傳工作,遂創辦了一張每周一期八開的小報,名曰《革命軍周報》。由誰負責這張小報的編輯工作呢?也可能是郭沫若和時任國民革命軍總政治部副秘書長的李一氓要求的條件過高,竟然在南昌和武漢兩地沒有物色到適當的編輯人選。這時,在政治部工作的楊正宗提議:

“我看可以請潘漢年來南昌主《革命軍周報》的筆改。”

“潘漢年?……”郭沫若和李一氓幾乎是同時下意識地喊出了潘漢年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