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求生意誌的肯定(1 / 2)

若說求生意誌隻表現為自我保存的衝動,那也隻是肯定個體現象在自然中的刹那存續而已。按理,這種生命不需耗費太大勞力和憂慮,短暫的生涯應該很容易獲取快樂。然而不幸,意誌卻無時無刻不在要求絕對的生命,它的目標在綿延無盡的世代交替上,所以才有性欲的表現。這種行動,剝奪了隻伴隨著個體生存的安心、快活和純真,帶來意識的不安和憂鬱,個體的一生充滿不幸、憂愁和苦難。

反之,個體也可憑克己的功夫抑製這種衝動,從而改變意誌的方向,使意誌在個體中消滅,無法溢之於外,如此,就可望獲得個體生存的安心和快樂,還能賦予更強烈的意識。當然這是極為罕見的。一般常見的是最強烈的衝動和願望一旦達成,即滿足了性欲之後,必定以完成新生命而結束,另一個新的生存繼之而起,隨之而來的是無數的負荷、憂愁、窮困及痛苦等等。當然,那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別人。但現象相異的兩個個體,如若其內在本質絕不相同,世界還會有所謂“永恒的正義”嗎?

生命是一種課題,一種非完成不可的懲罰,通常它是對窮困的不斷鬥爭。

因此,任何人無不盤算著盡其所能通過這一關隘,圓滿達成生命義務。但究竟誰來訂定這種負債契約呢?就是那些為貪圖一時肉體快樂的男人。如此一個人短暫的享樂,隨之亦帶來另一個人的生存、煩惱和死亡。之所以呈現差異,無非因受時間和空間的限製而已。在這個意義下,我把它們名為“個體化原理”。身為人父者,認為子女是自己的化身,形成父愛的基礎,他們努力、奮鬥,不惜任何犧牲,認為這是自己的責任和義務。

人類一生所伴隨的無窮無盡的辛勞、窮困和苦惱,正可作為生殖行為、求生意誌的決定性的肯定說明,同時,也因為如此,他對自然還欠上一筆所謂“死”的負債;為這筆債,他惴惴不安。這豈不正可以證明我們的生存是一種罪過?總之,我們就是這樣永遠支付著“死”和“生”的定期租稅,這樣相繼承受生命所有的煩惱和喜悅。這是肯定求生意誌的結果所無可避免的現象。

所以,盡管人生多熙攘紛雜,但對它的眷戀、對死亡的恐懼,原本就是幻想在作祟。同理,把我們誘進“人生”的衝動也是幻想。就客觀來看,這種誘惑的原動力,在互相愛慕的男女眼神中,這是肯定生存意誌的最純粹表現。這時的意誌顯得非常溫柔嫻靜,在幸福中陶醉之餘,為本身、為對方、為大眾平靜的快樂和安詳的喜悅祈願;這是阿那克裏翁詩歌的主題。但如果這種狀態下的意誌一受到誘惑和諂媚,就縮進生命的本原中,意誌一縮回去,苦惱接踵而來,苦惱引發犯罪,犯罪更帶來苦惱,恐懼和頹廢充滿人生舞台。這是埃斯庫羅斯的主題。

雖然如此,但人人心中都把意誌所肯定的、造成人類原因的這種行為,深以為羞,不僅小心翼翼地把它隱藏起來,如果無意瞥見,也會大驚失色,有如發覺犯罪現場。事實上,冷靜深思之下,這種行為的確可憎,尤其在高尚的氣氛下,更覺令人作嘔。諸位不妨以蒙田在《什麼是愛》一文中所下的注解,對此試做詳細觀察。

大抵言之,當完成這種行為後會產生一種獨特的悲哀和後悔,尤以初次性行為為然;性格愈高尚的人,感覺愈強烈、顯著。因此,連異教徒普利紐斯也說:“隻有人類才會在初次性交之後感到後悔。後悔自己的起源,這是生命的一種特征。”(《博物誌》)我們再以歌德的《浮士德》為例,書中,惡魔和魔女們在祝宴時的所作所為歌詠的是什麼呢?無非是淫亂和猥褻而已。惡魔在群集的大眾前,所揭示的人類是何等模樣呢?也無非是淫亂和猥褻。

但也唯有依賴這種行為的持續不斷,人類才得以存續。樂天主義論者認為,我們應該感謝上蒼的特別青睞,我們的生存有明敏的智慧來引導,這是最值得我們自豪和引以為榮的地方。如果說這種論調正確不誤,使我們永遠生存的行為,就隻應當是純粹的外觀。反之,若這種生存是一種過失或迷誤的話,那也原本就是盲目意誌的盲目工作,即使能有良好的發展,也僅是意誌為揚棄本身然後回複到本原的過程而已。因此,這種行為,當然如同外觀所呈現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