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場圍界的樹木從視線中消失不見了,地平線出現在眼前。從六百英尺(6)的高度望下去,仍然看得到居民區。還有玩具般大小的羊圈、粉刷一新的房子和筆直的樹木,它們全都矗立在那裏,享受著森林的濃密綠蔭給予的庇護。

貝尼斯調整著後背的角度和肘部的準確位置,讓自己更舒服一點。身後,低低的雲層模糊了圖盧茲——就像火車站的頂棚一樣,讓你看不清車站的麵目。飛機還在努力爬升。慢慢地,他緊張的情緒緩和了,隻需輕鬆地掌控著手上的力量。手腕輕輕一抬,他就能讓飛機擺脫一團團氣流,那些家夥就像一個個海浪,把他拋起來顛簸著。

再過五小時,就能到阿利坎特,日落時分能到非洲。貝尼斯的心情慢慢平複了,他想:“這裏一切就位。”昨天,他才乘坐夜間快車從巴黎返回,多麼奇特的假期啊!但他對這個假期的模糊記憶僅剩下令人抑鬱的塵事喧囂了。現在,他把一切都拋到腦後。不過,他以後還會遭遇這些繁雜瑣事的,即便他不在現場,這些東西也揮之不去。現在,隨著黎明的到來,他覺得自己宛若新生,正在全力以赴地去創造嶄新的一天。“我隻是個工人,運送非洲的郵件,”他這樣想著,“對每一個剛剛開始創造世界的工人來說,每一天都是一個新世界的開端。”

“我已經把一切辦妥……”他回憶著住在公寓裏的最後一個晚上:書卷用報紙包好;信件要麼燒毀要麼收好,家具也都蓋上了薄毯。每個物品都從原來的位置上拿開,單獨重新放置,於是,內心的喧囂也就沒了意義。

他像準備旅行一樣為第二天做準備。他把第二天的火車之旅當作美洲之旅。但是還有那麼多事情沒有了結,這讓他欲罷不能。忽然間,貝尼斯覺得輕鬆了。他發現自己如此脆弱,如此平凡。這個想法讓他感到害怕。

卡爾卡鬆機場在他身下飛逝而過,應急跑道清晰可見。這是一個秩序井然的世界,十萬英尺的高空,它看起來就像是放在盒子裏的玩具。羊圈、房子、運河和道路,這一切都隻是人類的玩偶罷了。不過,這倒真是個涇渭分明的世界,像個棋盤一樣;每片田野都有籬笆,每個花園都有圍牆。在卡爾卡鬆,每一位女帽製造者都在重複著她祖母的生活;謙遜的人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人類的玩偶整齊地收納在陳列櫃裏。沒錯,展現在我們眼前的這個世界,毫不掩飾,鋪展開來的地圖上秩序井然地陳列著一座座城鎮。但是,慢吞吞的地球卻在此時此刻把這一切都向他推了過來,猶如潮汐般洶湧急劇。

“現在,我獨自一人了。”他沉思著。陽光如冰一般明亮,斜斜地掃過他的高度表表盤。他踩一腳方向舵,整個景觀就傾斜起來。金屬般的陽光籠罩著富含礦物質的土地,生物界全部的柔和、芬芳和虛弱都消失不見了。不過,這身皮革套裝的裏麵,卻是貝尼斯溫暖而又脆弱的肉身。厚厚的手套裏麵,是一雙不可思議的手,這雙手最了解吉娜維芙,最了解該如何用自己的手指和手背去愛撫她的臉。

西班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