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對這個年輕的女人感到很好奇,她沒有掉過一滴眼淚,也沒有多說過一句話,她還像護士一樣精心地給他打下手。他非常羨慕她對生活的這種熱愛。對吉娜維芙而言,能夠看到醫生是一天中最幸福的時刻。並不是因為他能夠給予自己安慰——他什麼也沒說過。而是因為,當醫生在場的時候,孩子的身體狀況一清二楚。在醫生眼裏,任何嚴重的、暗藏的、不利的症候(14)都能清晰地表現出來。在與幽靈抗爭的戰鬥中,這是多好的護佑啊。

兩天前的手術就是這樣。赫林呻吟著跑進了休息室,她不得不留下來。醫生穿著白大褂走進了臥室,帶來了當天最鎮定人心的力量。他和她一起開始了這場電光火石的戰鬥。隻有簡略的語言和命令:“麻醉……紮緊……碘酒……”聲音低沉,冷酷無情。突然,就像貝尼斯在飛機上一樣,她感覺到靈光一現:他們最終會成功的。

“這一切你怎麼能看得下去?”赫林對她說,“你真是個沒心沒肺的媽媽。”

一天早晨,當著醫生的麵,她就癱倒了,滑到了沙發腳下。她醒過來的時候,醫生沒有說一句鼓勵或希望的話,也沒顯露出一絲一毫的同情。他嚴肅地看著她,說:“您太累了。這太荒謬了。我建議您今天下午必須出去。不要去劇院——那裏的人頭腦太遲鈍,缺乏理解力——但是要做點類似的事情。”他暗想:“我還真沒見過這麼過分的事情。”

外麵的林蔭道上出人意料地涼爽。她一路走來,回憶著自己的童年,記起了樹木和平原這些普普通通的事物,體會到了一種深深的安寧。很久以後的某一天,她有了這個孩子,這些事情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卻又再簡單不過,這本身就是最明白無誤的事情。她一直照顧著這個小孩兒,把他置於一切有生命的生物中,讓他跟它們一起生長。她當時的體驗是無法用言語來表達的。她感到自己……對的,就是這個詞,隻能是這個詞——聰明。她對自己充滿了信心,覺得自己與萬物同在,覺得自己就是和諧萬物中的一個。那天晚上,她一直站在窗邊。窗外的樹木生機勃勃,高聳入雲,正從地下吸吮著春天的養分;她也一樣充滿生機,孩子就在身邊,輕柔地呼吸著——這輕柔的呼吸就是世界的脈搏和動力。

可是,過去的三天,是怎樣的浩劫啊!就連開窗、關窗這樣細微的動作都會給孩子帶來危險。她不知道該怎麼辦。隻是用手指撫摩著瓶子、毯子,還有孩子。也不知道這樣的舉止在這個黯淡的世界意味著什麼。

走過一家古董店的時候,吉娜維芙想起了自己客廳裏的那些擺設,它們就像陷阱,專門吸引著陽光。任何能夠留住陽光的東西,任何表麵上能發光的東西都能給她帶來快樂。她停下來,欣賞起一隻水晶玻璃瓶裏麵的無聲微笑——那是罕見的陳年葡萄酒閃耀出來的微笑。在她微弱的意識裏,光線、健康和生命的定數混合在了一起,她奢望著用這反射的陽光來照亮孩子沉睡的房間,讓它像一顆金色釘子一樣掛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