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發動機的聲音越來越平穩厚實:那是一種趨於成熟的聲音。燈光全都打開了。紅色的信號燈懸在空中,像是電台的天線上綴了塊紅寶石,在機庫頂上華麗地閃爍著,在機場裏勾勒出一個矩形。這是一派節日的氛圍。
“來了。”
飛機正朝著他們飛過來,已經被交叉的光柱捕獲了,閃閃地,像一條被網住的魚。飛機終於在機庫前麵停了下來,機械師和地麵員工蜂擁而上,把郵包卸下來,但飛行員佩爾蘭卻沒有動靜。
“嘿,你等什麼呢?”
飛行員正忙於一些秘密的工作,不屑搭理他們。可能他的耳朵裏現在還裝滿了飛機的噪聲。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身子向前探,撥弄著一些看不見的東西。終於,他轉過身麵對著這些官員和職工,嚴肅地看著他們,似乎他們都是他的奴隸,他仿佛是在清點他們的數目、比畫他們的高矮、掂量他們的重量。他覺得自己完全俘獲了他們,連同這座張燈結彩的機庫和這條水泥塑就的飛機跑道,甚至,還有遠處城市裏的喧囂和女人,以及城市裏的溫暖氛圍。他把所有人都握在自己的巨掌之中,把他們當成自己的臣民,因為他可以觸碰他們、聽他們說話,還能欺負他們。有那麼一段時間,他甚至想痛罵他們一頓,因為他們站在那裏默不作聲,對困境混沌無知,隻知道對著月亮充滿豔羨地打著哈欠。不過,他沒有,他隻是冷淡地跟他們打了個招呼:
“……給我拿點喝的。”
接著,他下了飛機,想跟他們聊一聊這次飛行的境遇。
“如果你們知道……”
顯然,他覺得自己隻要這麼一說就夠了,於是就走開了,脫去了他的皮外套。
專職司機開著跑車送他們去布宜諾斯艾利斯城區的時候,佩爾蘭挨著沉默不語的裏維埃和愁眉苦臉的檢查員坐著,突然覺得很沮喪。熬過了那樣的險境,雙腳剛一踏上堅實的土地,就像射子彈一樣噴出一通咒罵之詞的時候,還是不錯的,這感覺真的很棒。但是接下來,當你回頭審視這一切的時候,你就會開始琢磨……
與暴風雨進行的抗爭,好歹還是一件實實在在、坦坦蕩蕩的事。但是自然界的事物在自以為神鬼不知的時候所顯露出來的那種古怪麵目卻並非如此。他想:“這真是一種叛變。雖然表麵上隻是略顯陰暗蒼白,但實際上一切事情都起了變化。”
他努力地回憶著事情的來龍去脈。他平平穩穩地飛越了安第斯山脈。在厚厚的積雪的覆蓋之下,群山都已經睡著了。整個山脈都感染上了冬雪的祥和平靜,如同漫長的世紀會讓死寂的古堡變得安詳一樣。方圓一百二十英裏之內,既沒有人,也沒有一絲生機,更沒有什麼動靜。從兩萬英尺的高空,你能夠看到的隻有垂直的山脊、巨石林立的海岸和令人毛骨悚然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