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賢榮也跑過來表達了謝意。副局長和工會主席,雖然都是副縣級,同為班子成員,但分量大不一樣。王賢榮當初和薑珊一道在公開選拔中脫穎而出,結果薑珊提任副局長,他隻當了個工會主席,心裏一直憋著股怨氣。這次調整幹部,他原本也沒奢望自己還能往前挪一挪,因為他心裏清楚,田曉堂對他有看法,不大會主動關心他。讓他沒想到的是,田曉堂竟不聲不響地幫了他一把。王賢榮驚訝之餘,對田曉堂自是感激涕零。他說:“我是您一手培養起來的。這些年,您對我關照有加。可我有些事,實在做得不對,還要請您原諒……”
田曉堂笑了笑,坦率地說:“嚴格地講,你也沒有做過什麼傷害我的事情。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做官先做人。隻有做好人,才能當好官。做官隻是一時,做人卻是一世。”
王賢榮搗蒜般點著頭,說:“感謝您的提醒,我會牢記您的話。”
田曉堂淡淡地笑著道:“好,好。”他想,今後對王賢榮雖然不能完全給予信任,但還是可以多加利用的。
包雲河到市政協上任不久,請田曉堂吃了一頓飯。
兩人一邊喝酒,一邊閑聊,包雲河顯得意氣風發,昔日臉上的晦氣一掃而光。田曉堂暗暗感慨,包雲河幾年前仕途受挫,一直以來都像霜打的茄子,總提不起精神。如今稍稍提拔了一下,哪怕不是什麼好位子,都令他揚眉吐氣,精神大振,就像換了一個人。看來,說權力是男人的春藥,是男人的興奮劑,一點也不為過啊。
兩人都喝得滿臉酡紅時,包雲河突然發起了感歎:“曉堂不錯,你越來越成熟老練了……後生可畏啊!”
田曉堂笑道:“感謝您的抬舉。飲水思源,我能走到今天,全仰仗您的扶持和提攜!”
包雲河舉起酒杯,與田曉堂碰了碰,嗞的一聲喝下一大口,道:“我當初提拔重用你,是因為你值得我提拔重用。我確實沒看走眼,你是個可造之材。這次你還沒坐到局長位子上,就提前把班子調順了,這一步棋真是下得高明啊。特別是你想辦法把我弄走,就更是高人所為。”
田曉堂感覺有點不對勁,不由暗自緊張起來。
包雲河繼續說:“這次能去市政協,我高興,你也高興。我高興,是因為我抓住了最後的機會,成了一名副廳級幹部,換了一個工作環境,再也不用窩在局裏生悶氣了。你高興,是因為你把我這個礙手礙腳的老家夥弄走了,今後可以局長、局黨組書記一肩挑,在局裏說話也能說一不二,一言九鼎。”
田曉堂愣在了那裏,他沒想到包雲河早把他心底的小九九看得一清二楚,更沒想到包雲河喝多了酒,竟然把這些隱秘直言不諱地揭穿。他感到如坐針氈,窘迫不已。
包雲河自顧自地說:“盡管我知道你的本意是弄走我,我心裏不大舒服,可換個角度看,你有這種遠見和手腕,說明你是個幹大事的人,你已諳熟官場規則,同時也懂得不可講婦人之仁。看到你如此老練,我又打心眼裏為你高興。”
田曉堂怔怔地望著包雲河,心裏五味雜陳,臉上訕訕地擠出一絲笑,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在這次全市幹部調整中,一直沒有捕捉到提升機會的劉向來終於往上走了一步,不過隻是解決了副縣級調研員,並沒有得到副縣級實職,更不可能進局領導班子。田曉堂約劉向來晚上見麵,向他表示祝賀,劉向來苦笑道:“爭取了好幾年,才弄了個安慰性質的調研員,唉!”
田曉堂問:“你不是說柳凡福打算把你們局裏一位副局長推薦出去,空出位子後,再提拔你當副局長嗎?”
劉向來說:“他後來又變卦了。前些天,為了不讓他調到你們局做局長,我使了點小手段,以牽製他。我分析,很可能他對此有所覺察,懷疑上了我,就改變主意不想提拔我了,可他畢竟隻是懷疑,還不能完全確定,加之收了我那麼多錢物,不打發一下又說不過去,這才很勉強地給了我這個非領導職務。”
田曉堂笑道:“看來,你隻怕是弄巧成拙啊。”
劉向來說:“也不能這麼說。如果我不使點小手段,他很可能就會調走。他一旦調走了,我隻怕連這個副縣級調研員都撈不著。”
跟劉向來分手前,田曉堂想起一件事來:“我找你借的32萬塊錢,一時半會兒還沒法還你。”那錢,是當時為了填補前妻周雨瑩買碼挪用公款造成的窟窿,才向劉向來開口借的。
劉向來擺了擺手,說:“我什麼時候催你還了?憑你那點死工資,要攢到猴年馬月才能還我?算了,那錢我不要了。咱倆誰跟誰呀?跟你說句實話,二三十萬塊錢,我現在還真不在乎。”
田曉堂感激道:“白拿你的肯定不行,錢必須還,不過可能要拖上好些年。”
劉向來一副生氣的樣子,說:“你別惦記這事了,一心一意當你的局長吧。我實話告訴你,我現在根本就不差錢。我跟幾個人合夥開發了一個樓盤,賣得好的話,可賺8位數。”劉向來用手比劃了一下,“所以你借去的那點錢,對我來說真不算什麼。”
田曉堂十分震驚。他知道劉向來上班之餘一直熱心於賺錢,先是幫浙江老板開發房地產,後來又與人聯手做生意,隻是沒想到劉向來居然能賺這麼多。他擔心地問:“你是國家公職人員,參與樓盤開發,不怕紀委查你?”
劉向來嗬嗬笑了起來,說:“我是以別人的名義入的股,我不講,哪個知道?再說,現在幹部經商已不在少數,隻要不濫用職權,踩一下紅線,也不會有人真管。”
田曉堂提醒道:“還是謹慎一些為好。你現在錢也賺了不少了,我勸你見好就收。”
劉向來搖了搖頭道:“哪個會嫌錢多了燙手啊!我現在官場並不得意,總得在生意場上找點寄托吧?”
田曉堂知道劉向來不會聽他的勸告,不由得暗暗歎息了一聲。他感覺劉向來現在變得越來越陌生了,他倆在許多看法上都很難達成一致。他真擔心有那麼一天,兩人的友誼會走到盡頭。
劉向來這時突然問:“你提任局長的事,市委怎麼還不研究啊?”
田曉堂說:“我也不清楚。”
劉向來說:“我聽說,市委這兩天又將研究一批幹部。你不妨去打聽一下,這一批裏頭有沒有你。”
田曉堂一怔,問:“你這個消息可靠嗎?”
劉向來說:“不會有錯的。”
回到家裏,父親田世柏和兒子田童已經睡下了。田曉堂洗過澡,坐在床頭卻沒有一點睡意。他尋思著,市委這兩天將研究第二批幹部,按說他擔任局長、局黨組書記的事情也該敲定下來了。不過他還是覺得不放心,就想找一下甘泉水,討個準信。正想跟甘泉水的秘書趙家偉打電話,馬上又意識到自己太心急了,現在已是深夜,趙家偉多半已休息了,而且貿然跑去追問甘泉水這個事也不大合適,顯得自已太沉不住氣了。這麼一想,他便放棄了向甘泉水打聽的念頭。
4、局長的任命遲遲不下來
接下來的兩天裏,田曉堂做了三件事,一是看望了鍾林愛人,二是查看了主樓工程,三是與樸天成見了一次麵。
見到鍾林愛人時,她對田曉堂的態度依然不冷不熱。田曉堂沒跟她計較,還是關切地問她在工作和生活中有什麼困難需要幫助,可她緊咬著嘴唇,什麼也不肯說。她單位的負責人告訴田曉堂,她的工作性質決定了她要經常下縣市,早出晚歸的,很難照應家裏。過去鍾林在世時,還能幫她分擔一些家務,現在鍾林不在了,她忙裏又忙外,實在顧不過來。田曉堂想到跳樓自殺的鍾林,動了惻隱之心,當即拍板,將她調換到付全有曾工作過的那家二級單位,不僅不用下縣市,而且經濟待遇也好一些。見他如此關心自己,鍾林愛人的態度才有所緩和,還主動向他道了謝。
主樓土建工程已經全麵完工。田曉堂帶著裴自主、王賢榮來到工地,在王季發的陪同下,上上下下看了個遍。
王季發說:“等驗收完畢,我就將主樓移交給你們。”
田曉堂很有些感慨:“主樓工程經曆了那麼多風風雨雨,如今終於建成,沒有淪為爛尾樓,實在是萬幸!”
裴自主接過話頭說:“主樓工程能夠竣工,我看還得感謝一個人。”
見裴自主一激動,就要說漏嘴,田曉堂忙衝他使眼色。裴自主立刻會意,住了嘴,沒有再往下說,而王季發也沒留意他這句話。
裴自主說想感謝的人,自然是袁燦燦。當時田曉堂找袁燦燦借了2000萬,支持主樓工程建設,應她的要求,一直沒有向王季發透露這個實情。
從工地回來,田曉堂正在考慮明天找一下樸天成,讓他準備著手啟動主樓裝修和副樓建設,樸天成的電話就打來了。
樸天成請他晚上吃個飯,兩人邊吃邊談事情,田曉堂想了想,就答應了。
從內心裏講,田曉堂很不願意與樸天成打交道。樸天成是個相當不地道的人。他能拿到主樓裝修和副樓建設工程,其實靠的是要挾手段。當時樸天成無意中偷拍到了田曉堂和袁燦燦的所謂“豔照”,拿給時任局長包雲河看,包雲河為了保住田曉堂,被迫與樸天成進行了一筆交易,將主樓裝修和副樓建設工程交給了他。後來,田曉堂發現樸天成在逐步向黑惡勢力發展,對他的戒備之心便越來越重。再後來,樸天成見主樓土建工程因資金問題停工,為了從王季發手中奪過此項工程,竟不惜指使人在華世達弟弟家縱火,以此威逼華世達,並炮製了針對他田曉堂的舉報信來嚇唬他,可華世達和他不為所動,樸天成才沒有得逞。縱火案發生後,田曉堂對樸天成已是深惡痛絕,可在表麵上又不得不與之虛以委蛇。
田曉堂叫上司機甘來生,前往約好的酒店。以前田曉堂在市區辦事,多半是自己駕車,一個人獨來獨往,甘來生經常處於閑置狀態。現在眼看就要當上局長了,田曉堂意識到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得更加謹慎,便盡量讓甘來生為他開車,免得機關幹部們背後說閑話。今天他帶上甘來生還有一個用意,就是堵樸天成的嘴。有甘來生在場,樸天成想提什麼過份的要求,也就不便開口了。
令田曉堂沒有想到的是,樸天成也不是一個人來的,他還帶著兩個戴墨鏡的家夥。這兩個人也不上桌,隻是麵無表情地立在包廂門口,形同保鏢。田曉堂心裏很不舒服,覺得樸天成這譜也擺得太過了。瞧這派頭,分明就是黑社會老大。他再次強烈地意識到,樸天成早已不是他剛認識時的樸老板了。如果樸天成隻是一介莽夫,倒也不必太擔心,可樸天成不僅不是莽夫,而且還鬼精鬼精的,他要想達到什麼目的,會不擇手段,卻又讓你很難抓到他的把柄。他在華世達弟弟家縱火,至今都沒拿到他什麼證據。樸天成的精明,還表現在他與官員的結交上。過去他和唐生虎的關係非同尋常,後來見唐生虎要調走了,很快就又攀上了韓玄德。樸天成對他田曉堂也沒敢輕視,認為他是個正派人,在仕途上會走得很遠,有心想攀附他,所以雖然手中捏有他和袁燦燦的“豔照”,卻輕易不會拋出來。樸天成的心機如此之深,田曉堂便十分警惕,生怕一不小心中了什麼圈套。
田曉堂也不管那兩個守在門口的保鏢,叫甘來生隨自己坐到了餐桌前。樸天成落座後,屁股仍在椅子上挪來挪去,但他的態度卻出奇地熱情,招呼田曉堂和甘來生吃菜喝酒,說道:“聽說田老弟就要榮升局長了,可喜可賀呀!”
田曉堂淡然道:“我隻是暫時代理幾天局長,至於局長到底誰來幹,目前還不清楚。你這祝賀隻怕送錯了對象!”
樸天成哈哈大笑道:“你就別瞞我了。我敬你幾杯祝賀酒,你隻管放心地喝下去。”
這頓飯快要吃完時,樸天成終於開口道:“一年來,鋼筋、水泥和裝修材料價格漲得飛快,按以前定的造價,我沒法完成主樓裝修和副樓建設工程,我們雙方還得坐下來再協商一下。”
樸天成不顧甘來生在場,還是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田曉堂十分惱火,這家夥實在太難纏了。他幹笑兩聲,道:“原來已定好的事,哪能說改就改呢?”
樸天成的屁股停止了挪動,黑著臉說:“既然你這麼說,我就要問了,主樓土建工程一再拖延,沒有按原定工期完成,影響了我們後續施工,這個損失難道該由我們承擔嗎?如果我們早些進場,物價也不會漲這麼高,我們的造價就要低得多,又哪會向你提這個要求?”
平心而論,樸天成的說法有一定道理,隻是他這兩項工程都是靠不正當手段換取的,如今又要改變原來定好的造價,就顯得得寸進尺了。田曉堂懶得跟他理論,敷衍道:“你先進場施工吧。你的要求,我們以後再來酌情考慮。”
樸天成說:“那也行。你說話可得算數,過段時間我再找你商量這事。”
回去的路上,田曉堂憂心忡忡。他深知樸天成是個什麼樣的人,如果其要求得不到滿足,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可是,他真不想遷就樸天成。他心裏很矛盾,感覺十分無奈。
薑珊又約他晚上到赭秀山莊吃飯。田曉堂上回已拒絕過一次了,不好再次推辭,隻得答應下來。
在赭秀山莊包間裏,兩人相對而坐。薑珊一副歡天喜地的樣子,不停地為他夾菜。田曉堂有些心虛,表情就不大自然,好在薑珊並沒有覺察到。
田曉堂暗想,薑珊真是個傻瓜,他上回拒絕了她的邀請,這些天又一直躲著她,她居然沒產生什麼懷疑。看來,愛情確實容易讓人變傻呀。薑珊太相信他,又沉浸在愛情的幻想中,對外部世界的感覺就變得遲鈍了。
薑珊說:“機關幹部們對你這個代理局長評價很高,他們都認為新一任局長非你莫屬。”她熱辣辣地看著他,眼裏滿是對情郎的欣賞和愛慕。
田曉堂躲開她的目光,笑道:“局長到底誰來幹,還裝在市領導心裏。全市比我更適合這個職位的幹部大有人在。”他不想對她講實話。
薑珊卻說:“我有一種直覺,市領導多半會看中你。”
田曉堂說:“幹部任用,有很多的不確定性。在任職文件下發之前,隨時都可能出現變數。”他有些心事重重。在來赭秀山莊的路上,他本打算借今天這次見麵的機會,向薑珊攤牌,讓她徹底死心。可見到薑珊,麵對她一臉幸福的模樣,他實在又開不了口。
隻到兩人離開赭秀山莊,田曉堂都沒有鼓足勇氣,向薑珊說出“對不起”三個字。
市委研究的第二批幹部揭蓋子了,其中並沒有涉及到局裏,自然也就沒有田曉堂。
田曉堂再也坐不住了。他一直相信第二批研究的幹部裏頭應該包括他。可現在卻並沒有他,他不得不擔心,是不是情況又起了什麼變化。目前全局上下都認定新局長將會姓田,要是突然出現變數,那可就把他害慘了。
田曉堂不再猶豫,立即撥通甘泉水秘書趙家偉的電話,提出想見見甘市長。
趙家偉說:“甘市長今天剛到北京出席雲赭同鄉會的聯誼活動,後天才會回來。等他到家後,我跟他說說。如果他能安排時間見您,我再跟您聯係。”
田曉堂頗為失望,說:“好的好的,謝謝你呀!”
劉向來得知田曉堂沒有納入市委第二批研究的幹部名單中,也覺得相當奇怪。他分析道:“莫非毛書記和甘市長有了分歧?如果是這樣,那你想當局長可就懸了。不過我覺得,即使當不成這個局長,你也不會原地不動。有三種調整的可能,一是到市委做個名副其實的副秘書長,二是調到其他市直部門當一把手,三是改任市政府副秘書長,去為甘市長服務。”
聽劉向來如此說,田曉堂的心緒更亂了。他苦笑道:“我還沒有看出甘市長有任何想調我過去為他服務的跡象。以前,我費盡心思拒絕去唐書記身邊工作,就是不想充當幕僚的角色,又怕離領導太近了,對自己的長遠發展不利。萬一真像你猜測的那樣,甘市長提出讓我去市政府,我該怎麼辦?”
劉向來說:“怎麼辦?欣然答應啊。甘市長和唐書記不一樣。唐書記是市委書記,在雲赭官已做上了頂,再說他讓你過去時,做書記的時間已不短了,隨時都可能調走,撇下你無依無靠。甘市長目前剛當上市長,他今後多半還會升任市委書記,在雲赭還將掌控好些年。你跟了他,還有很多的發展機會和發展空間!”
田曉堂說:“看你的意思,似乎去做甘市長的‘近臣’,才是我的最佳選擇。”
劉向來笑道:“要是局長當不成,你不妨主動向甘市長提出去他身邊工作。幹上一年半載,就可下去擔任縣委書記或是縣長。不下去也行,幹上幾年,直接做市政府秘書長。”
田曉堂搖頭道:“跟在領導身邊,施展不開手腳,我還是想獨當一麵。”
趙家偉終於來了電話,田曉堂以為是通知他去見甘泉水,趙家偉卻說:“甘市長剛回來,我向他說了您的事,他沒有吱聲。您別急,明天我再找個機會向他提提您。”
田曉堂感激道:“好的。謝謝你,趙科長!”
放下手機,田曉堂心頭越發疑惑。甘泉水聽了趙家偉的彙報,為何默不作聲,對他想見一麵的要求不置可否?難道局長人選真的有了變化,以致於甘泉水都不敢麵對他?
田曉堂一夜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