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 / 3)

紉蘭進了李家門,就挑起了沉重的生活擔子。同時,他像愛護小弟弟一樣,從生活到學習給了大釗極大的關懷和照顧。爺爺去世後,大釗在外求學,紉蘭便獨自支撐起了這個貧寒的家。由此,兩人結下深厚的感情。

李大釗的故鄉河北省樂亭縣大黑佗是這一方數得著的大村莊,住著三千來口人,東西最長的一趟街足有三裏多路。天完全黑了,李大釗心情沉重地走在沒有行人的冷落街頭,望著兩邊過早關閉的大門,暗自啃歎道:“故鄉何時才能消停安全呢?鄉親們什麼時候才能做到夜不閉戶呢……”

李大釗此次歸裏的心情是格外複雜的。他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回家啦,紉蘭怎麼樣了?兒子葆華已經滿了4歲,該到處亂跑亂跳了吧?快滿2歲的女兒星華長得結實嗎?她該會比比劃劃地說很多話了吧……當然,他很清楚此次故鄉之行不是為了省親、訪友,和妻子兒女逸享所謂天倫之樂,而是說服紉蘭在家繼續忍辱負重,支撐家門,撫養孩子,同意他去日本留學,尋求救國救民的道路。因此說,他是為了較長時間告別故國親人,才回鄉裏和親人暫時相聚幾日的

告別親人是痛苦的,和長期患難與共的親人告別則更是痛苦的,假若是帶著對親人有某種負疚之情的告別,那則是更為痛苦。李大釗此次歸裏,則是屬於後者的告別,他東渡日本求學,就意味著把沉重的家庭包袱,繼續壓在紉蘭一人的身上。但是,他沒有被眼下的痛苦所俘虜,卻感到故鄉是那樣的親切。他望著這熟悉的街道、排排的房屋,竟然又回憶起往日和紉蘭那美好的生活……

記不得是哪一年的事啦,他隻是記得義和團失敗之後,洋鬼子和官兵下鄉緝拿,捕殺所謂的拳匪。紅燈照那年的麥收天以後,夜很深了,棉籽油燈吐著如豆的火舌,照亮了憨頭的新房。憨頭坐在桌前伴燈苦讀,從他的麵部表情的變化,完全可以猜出書中是喜還是哀。紉蘭為了省油,坐在書桌對麵的炕沿上,借得一絲燈光做針線活計。時間不知流逝了多少,紉蘭收好手中的針線活,抬起頭望了望專心讀書的憨頭,商量地說:

“不早了,明天再讀吧?”

“不!我要把這本書看完才睡。”

“憨頭!”

“你怎麼又叫我憨頭?”憨頭很不高興,操著大人的口吻:“記住:我的學名叫晉年!”

紉蘭聞聲撲嗤一下笑了。但是,當她抬起頭,看見憨頭故做大人狀的樣子,又忍住笑,忙賠不是地說:

“是!是……我記下了。”

憨頭似乎覺得這還不夠,他出於借懂的少年自負心理,驀地想到應用其長處來樹自己的權威,學著私塾先生提問學生的架子、口氣問:

“你懂得替年(大釗的字)的譽字是什麼意思嗎?”

紉蘭聽後感到有點莫名其妙,搖了搖頭說:

“不知道!我不認得字。”

憨頭對這種回答很不滿意,接著又一本正經地問:

“你為啥不認得字呢?”

“我沒上過學哦”

“你為啥不上學呢?”

“我是個女的,又不考秀才,上學做什麼?”

憨頭聽後有些生氣了,把桌上的書一合,站起身來,學著先生的樣子背剪著手,緩緩地踱著步子,操著訓人的口吻說:

“不考秀才就不要認字啦?這話不對!古人雲:識文解理,你不認識字怎麼行呢?”

“行啊,行啊!”紉蘭看著生氣的憨頭,笑著說:“隻要你能考上秀才,我就打心裏高興。”

“不行!”憨頭一步躍到紉蘭麵前,幾乎是大聲命令:“我來教你認字。”

紉蘭和憨頭相處了很長一段時間啦,從沒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她不禁地想:“可能是剛才看的那本書上說的吧。”為了不讓憨頭生氣,影響睡覺,就和顏悅色地說:

“我笨,學不會,你快著把這本書念完吧。”

“我不念!”憨頭突然耍起小孩兒脾氣,把紉蘭拉到桌子的對麵,強迫她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學著先生那副嚴肅的樣子:“給我老老實實地坐下!來,今天就從我的名字譽年的譽字認起。”他邊說邊拿起一支毛筆,在硯台裏蘸好濃墨,順手拿過一張寫大字用的毛邊紙,飛快地寫了一個“老”字,然後抬起頭,搖頭晃腦,很注意抑揚頓挫地說:“這念個老字,也就是老人的老,記住了嗎?”紉蘭點了點頭,又複述了一遍。憨頭接著又在“老”字的下邊寫了個“日”字,遂拿腔拿調地說:“這個字念日,做說字講。子日學而時習之的‘日’字,它倆合起來就念個‘香’字,做什麼講呢?人過60歲稱為譽。爺爺盼著我活過60歲,就給我起了個名字叫曾年,懂了嗎?”

“懂了!懂了……”紉蘭聽後感到是那樣的新鮮,對爺爺的良苦用心也就越發地敬重了!由此,又引起了情感上的聯想,她突然收起笑顏,格外癡情地小聲說:“憨頭!我要盼你活過90歲,那又該起個什麼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