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怪像被鬼盯著一樣渾身難受。平常隻有他這樣對待別人，讓別人害怕到磕頭。今天卻被趙無常的眼神給駭住了。過了半天才回過神來，道:“時間會殺死所有人，是人就逃不過，你也是人!”
趙無常臉色變了，由看花時的意氣風發、盯人時的盛氣淩人，變成了現在的緊張。他緊張了。因為他是人，他也有七情六欲，他也怕死。
空氣安靜的可怕，趙無常隨時可能爆發，李怪隨時可能死。沉默，帶著幾分醉意。
李怪突然笑了。他覺得很好笑。無敵的趙無常也被打敗了。被時間打敗了，也被他的幾句話打敗了。在這短暫的一瞬間，他贏了。他突然覺得即使此刻死在趙無常手下也沒有什麼好遺憾的。
流星劃過天空，帶來無邊的璀璨，所有人都會羨慕它的光芒。哪怕隻有一瞬間，那一瞬間也是永恒。
趙無常又恢複了鎮定，看了李怪一眼，回過頭看著菊花緩緩道:“我今天不殺你，但不代表你不會死。”
李怪懂了，他知道這件事再也不可能被第三個人知道了。別人不敢聽，他也不敢說。
他很聰明，因為他從小孤苦伶仃，流浪江湖。在底層中慢慢打拚，不斷的點頭哈腰，阿諛奉承，隻為了等待一個機會出人頭地，他勤勞能幹，不找女人，不喝酒，拒絕一切享受和娛樂，把所有的錢都拿來買書。自學了五經六藝。
後來終於被一個高人收為弟子，在深山苦練了幾十年，才出來闖蕩江湖。當武林中知道有“莫名其妙”李怪這個人的時候，他已經五十歲了。正因為他長年的壓抑內心，導致他變得極為孤僻。甚至做出了很多莫名其妙的壞事，被人家列為三大怪人之一。然後他改名叫李怪。沒人知道他以前叫什麼，他自己也忘了。
李怪最莫名其妙的一件事是在五十六歲的時候做的。他花五千兩銀子請了五十個美麗的妓女，然後讓她們圍在一起，聽他唱歌。唱的還是一首江南的兒歌。唱完以後又讓她們對著他吐口水。
如果是一個瘋子，做出這樣的事情也不算什麼。但是在這一天之前，他殺了二十多個人。這些人就埋在他們的腳下。他在二十多個人的屍體上對圍著他的妓女唱兒歌，又讓她們對她吐口水。在被吐完口水之後，趴在地上哭了幾天。簡直是莫名其妙。
他說，一個人總是要對得起他的名字。
江湖上有著“三怪四惡五鬼”的說法。三個怪人，四個惡人，五個鬼。趙無常當然不是鬼。他是仙。
在他和厭秋風、朱六的會麵以後，就有了“一仙二神”的說法。“一仙”自然是指趙無常，“二神”卻不是指朱六和厭秋風。一個未戰已輸的人不會被人尊敬，而一個死人也不會占據名號。
朱六與厭秋風的事跡，除了他們自己，又有誰能明白呢？外人根本不知道其中的悲哀，隻有趙無常和厭秋風才明白朱六的難堪。朱六貴在有自知之明，也貴在能夠知難而退。雖敗未死，難道不是一種堅韌嗎？厭秋風，雖死未敗，這難道不是一種無敵嗎？
可惜。
人死如燈滅。一個活人就像一盞燈，每天都會發出光芒和熱量，總會照亮一定範圍，讓一些人感受到光明和溫暖。人一死，就如同油盡燈枯，光明就會消失，溫暖就會迷路，世界又陷入無邊的黑暗。
李怪一瞬間老了許多。他本來就是一個花甲老人，現在更加蒼老了。
趙無常又恢複了他的冷靜與冷漠。慢慢地走出了院子，走入了黑暗。
秋風。像詩一樣的秋風。